落选

    田青的指甲藏着污垢,偏又想学着富家贵女染蔻丹,指甲留得长些,不过蔻丹颜色掉得差不多了,指尖在温丽湘脸蛋上划出一道浅红色血痕,见温丽湘不语,眼里又乍现狠意。

    槐树下的裴肃朗肩头落了些雪,皱皱眉,他没想到这女人如此天真,竟以为自己跪下求人便能换取对方的同理心。

    “你过去看看。”裴肃朗面无表情朝文子俊施令发号,明明做的怜香惜玉的好事,偏又那张脸又摆得如此不近人情,比这雪还冷上几分。

    文子俊心里犯嘀咕,却还是老老实实遵照裴肃朗的嘱咐。

    待将人解救出来,再一回头看,裴肃朗已经不见影了。

    温丽湘神色淡淡,朝文子俊行了一个礼,“多谢这位大哥。”便裹着狐裘离开了。

    ·

    郡守府今日来了一个大贵人,杜叶方刚刚叫侍女泡好一盏上好碧螺春,亲自奉给堂上的裴肃朗。

    “不知裴大人在江陵停留已久,下官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裴肃朗端正坐在上座,拿起盖碗撇撇茶沫子,举手投足之间难掩清贵之气,轻轻抿了一口茶道,“杜郡守不必多礼,本官此次前来江陵是微服私访,也不想闹太大动静。”

    杜叶方眼神上下左右转了一个圈,思量这话里的意思,呵呵笑了两声,继而斟酌道:“那大人来江陵私访所为何事?”

    这是在跟他打太极。

    裴肃朗面上不显山水,眼里幽幽闪过冷光,偏语气犹如闲庭散步般,慵懒散漫,“杜郡守不知道?”

    杜叶方眼尖,瞧见那冷光,仿佛背后突然冒出一把冷刀子,吓得两股战战,哆嗦着身子跪伏在地,“下官惶恐!还请大人明示!”

    裴肃朗不曾想她动静如此之大,心知此人果然有鬼,假借上头名义,强逼那江陵温氏缴纳同往年的相同粮税,田律上分明写得清清楚楚,若是遇上天灾,只需缴纳当年所获粮食三分之一。

    整整十七万石,就算想要私吞粮税,这南郡郡守为何要如此多的粮食?!

    裴肃朗心里七弯八绕,面上还是一派镇静,静默片刻,捻捻手道:“本官今日碰见那温家家主在城南佃农那砸得头血流,还以为江陵民风如此剽悍,我朝田税是重了些,百姓性子刁些,本官理解,只想知道郡守是如何管教百姓,特来此处向郡守询问一二。看来还是本官唐突了。”

    裴肃朗其人最爱面无表情说些刁难话,眼瞧着杜叶方身子抖得越发厉害,他整个人坐得十分端正,颇有些高深莫测。

    杜叶方颤颤巍巍道:“大人说的是,下官自明白该如何做了。”

    裴肃朗轻巧将茶盏放在黄梨木桌上,温润男音缓缓倾泻:“既是明白了,这茶本官也喝得差不多了,就此告辞,郡守不必相送。”

    待到裴肃朗彻底没了影,杜叶方才敢撑起身子,不知想到什么,额上冷汗岑岑,瘫坐在地上。

    ·

    所谓春寒料峭,初春的风里还还带着未消融的雪意,长安城街正有几根桃花枝探出城墙,零星散布着几朵桃花,风一吹,桃花瓣落到温丽湘手里。

    “小姐,长安好繁华啊!”木梨惊叹道。

    寸心抵抵木梨手臂,“都提醒你多少次了,现下要叫公子!”

    奉微民风开放,并不限制女子出行。

    但史上没有女子参加科举先例,粮税一事莫名被解决,她便马不停蹄赶到长安参加科举。一袭青绿长衫,做儒生打扮,寸心木梨扮做书童。

    温丽湘见着这桃花心情也渐好,微抿唇道:“无妨。”

    长安城熙熙攘攘,麻衣如雪,满于九衢。

    温丽湘也不欲多做停留,找了一间客栈安顿好,便又赶往尚书省报道。

    尚书省掌管六部,天南地北的考生需要将家状交由户部衙门官吏审核。

    天还未完全黑透,官署内还亮着灯火,堂首坐着一位户部考员,温丽湘将家状递给考员。

    考员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头,眯着眼睛将家状放到烛火底下看了看,顿了一会道:“江陵温氏温非?”

    温丽湘浑身都抖了一下,毕竟是伪造的家状。

    她强装镇定,偏又声若蚊蝇,“是。”

    考员难得抬起头瞧她一眼,打量温丽湘那细小身板,耷拉下眼皮,浑浊眼睛动了动,便知此人在考场上是个什么水平。

    一个字,悬!

    老考员将家状递给她,摆摆手道:“去吧。去吧。”

    温丽湘松了口气,唇边不自觉浮现一抹笑意,“谢谢大人。”说完,小跑着出了户部衙门。

    耽搁一会儿,天便黑透了,一轮弯月倒挂天空,月光像是一层薄纱笼罩夜幕。

    温丽湘有些看不清衙门外的台阶,脚一踩便空了,整个人直直朝地面扑去。

    温丽湘连忙闭上眼。

    “小心。”

    男音温润,如清风拂面。

    温丽湘闻到一股似墨带着刚抽芽的青竹香,搂住腰身的手移到胳膊,接着胳膊被一股更大力道桎梏,整个人重量完全承在那支手臂上,对方却能将她扶正。

    她借力撑着男人的手臂,稳稳站好,男人离她更近了些,墨香味便更重,掩盖了青竹香。

    温丽湘忍不住吸吸鼻子,忙抬手告谢,看到对方的脸,笑容僵在脸上。

    裴肃朗!

    脖子与脑袋分离血飚出来那一刻还犹如在眼前。

    温丽湘呼吸发颤,恐怖如斯。

    这男人亲手砍下她的头颅,下令抄斩她全家,血洒刑场,眼眶忍不住红了,清亮眸子裹着零零碎碎的恨,黑夜沉沉,倒也看不大清。

    她快步错身,只想远离这人。

    “等等。”男人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压迫,和前世语气相差无毫,甚至更甚。

    温丽湘僵住身子,贴身褥衣已经湿湿哒哒黏在背后。

    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她慢吞吞转身,小厮手里的莲花灯映照出男人的面容,一点一点铺陈在她的眼底。

    眉毛仿佛洁白宣纸下笔最重一画,丹凤眼犀利十足,偏偏眼睑下方有一颗不甚明显的痣,鼻梁高度与眉眼衔接刚刚好。

    温丽湘终于明白自踏入长安,男女老少总会谈起这位位极人臣的年轻权臣。

    真是一副好皮囊。

    裴肃朗又离她近了些,宽大袖袍随着动作轻轻一晃,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张纸,递到她面前,指节修长,淡青色血管若隐若现,“东西掉了。”

    是明经《论语》摘抄纸,她随手压在衣袖夹层里,没想到掉了出来。

    裴肃朗微微垂眼,烛火映照着一排排的工整小楷,他将目光投到上面,道:“字写得不错,”

    夜晚是有些冷了,那丝丝缕缕的气息随着夜风一同拂过她的耳廓。

    “就是太女气了些。”

    裴肃朗声音温润沉缓。

    温丽湘却听出玩味的意思。

    温丽湘眼睫发颤,心跳如鼓,头重重垂下,盯着他的登云履,银制鞋扣发出幽冷暗光,像是要看出个洞来。

    一阵阴影完全笼罩她,他的气息也让她如临大敌。

    温丽湘将摘抄纸抢过来,道了一句“多谢大人”便逃窜不及。

    夜色浓烈,裴肃朗瞧着她的背影,回味女人明显发颤音调,又想起她耳垂上不甚明显的环痕,微微眯眼,忆起自己调查出的名字,“温丽湘。”

    刚才认得不错,确是温家之女。

    ·

    考场设在礼部贡院。

    贡院分东廊和西廊,长廊分别用木板隔开,形成一个个小隔间,隔间里摆了一张木桌和软垫,木桌上笔墨纸砚准备齐全。

    四周栽了许多青竹。

    温丽湘坐在最靠竹林的隔间,闻到丝丝缕缕青竹香。

    今日已进行到进士科最后一个科目——

    写策文。

    策文题目为“如何建设大同社会?”

    策文是温丽湘的短板,但此类文章论述她看过不下上百篇,写起来更是行云流水,待写完最后一个字,燃香还剩一半。

    温丽湘满意笑笑,活动筋骨,一抬头便与正进院门口的裴肃朗对上视线。

    温丽湘的脸唰得惨白,她就犹如一只惊恐的鸟儿,对裴肃朗又惧又恨。

    她突然记起前世裴肃朗亲自监考此次制举!

    还未来得及放下的狼毫笔尖凝了墨,墨子滴在策文题目“大”字一撇上,渐渐晕开。

    细密阳光透过针尖般竹叶丛,落到裴肃朗身上,走动间,他补子上金线麒麟图案熠熠生辉。

    整个考场鸦雀无声,裴肃朗径直朝她这个方向走来。

    距离一点点拉近,温丽湘的心脏仿佛在刀尖上搏跳,每一次起伏都堪堪蹭到心脏。

    生怕自己露出马脚。

    廊下微风一吹,竹林簌簌作响。

    竹子清香传到她鼻间,铺洒在桌案光斑尽数被阴影吞没,复又再显现出来。

    裴肃朗向主考台走去,只给她留下一抹侧影。

    温丽湘舒了口气。

    考试时间已到,众多考生纷纷出了贡院。

    考员正将考生试卷一一收起来,装订好压住名字,为防止作弊,试卷还将由吏部官员誊抄一遍。

    收到温丽湘那份时,还未离去的裴肃朗将之拿过来,沉声道:“这份不必保留。”

    考员也不知道此人哪里得罪了这尊大佛,拿出制举名单,叹叹气,在“温非”这个名字上划了一笔。

    ·

    制举出成绩这天。温丽湘起了大早等着瞧皇榜。

    名单正好被考员贴在贡院外边的投名榜上。

    一共两张皇榜,一张是考中的,皇榜纸上会嵌有金箔,一张则没有。

    温丽湘在拥挤的人堆中往考中皇榜纸上看了一遍又一遍,

    “刘树”“李傕”“顾方有”……

    名字一顺溜看下来,就是没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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