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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坟(三)

    精瘦汉子名为崔千亩。他说完,众人面面相觑,眉头紧锁,黝黑的面容又似乎满是愤色。

    偌大的山林顿时响起一片嘈杂声,

    ”这个蒋霜疑简直太不要脸了,一女嫁二夫本来就不是啥子光彩事,结果还恬不知耻拿着陆老大的钱去养她前夫的女子!”

    “要我看这个陆兴得也不是啥子好人,娶了蒋霜疑这个婆娘也是他自作自受,何况他还压榨我们这些佃农,你看嘛,喝个酒滚得池塘头去了,就是老天报应他,恶人自有恶人磨!”

    王二梗着脖子骂,今日他们随着乡啬夫来掘蒋霜疑女儿陆小婉的坟,陆兴为陆兴绍也上山做见证人。

    因此王二这话说得颇为理直气壮。

    崔千亩听着,心跳如鼓,离王二远些,微微缩起身体,瞟了瞟陆家剩余两兄弟,见两人面上没什么表情,吁出一口气,用手肘抵了抵王二胳膊,将他拉到几个农民后面。

    “王二,你真是个蠢蛋!当到人家陆家两兄弟说陆兴得,你以为这剩下两兄弟是好惹的?一个好色,一个好赌,尤其是陆兴绍,把个人屋头的钱都赌光了,今天又跟他哥哥来山上,哪个晓得他安的啥子心思!”

    崔千亩前几句话说得不大不小,似有让在众都有听见的意思,唯独最后一句声音越压越低。

    除了王二,无人听得清。

    王二眼神慌乱,看看崔千亩。

    崔千亩稍微歪嘴,示意王二去看陆兴为陆兴绍两人。

    王二随着他的视线去看陆兴为陆兴绍。

    两人皆是看着他。

    王二登时浑身冒冷汗,黝黑的脸硬是叫人看得清楚是白了。

    他避开视线,埋下头去,两条腿也隐隐打颤。

    陆兴为眼神微动,又侧头看看将钱赌得分毫不剩的陆兴绍。

    按理说他们爹留给陆兴绍的田,不比大哥,但吃饱喝足却是绰绰有余的。

    陆兴为将陆兴绍一身和准备来挖坟的农人身上的衣服相互比较,眼里微微露出请你的。

    陆兴绍站在他身旁没说什么话。

    陆行为手在大腹便便的肚子上摸了摸,面上似有思忖,便拖着着实笨重的身躯往王二的方向走去。

    众人自动让出一条道,王二脸色更为难看,忙要下跪,“还请陆二老爷莫怪哟,我就是口直心快的人,你陆二老爷就是我们岁同乡的大菩萨啊,没得你,我们咋个可能分得到陆兴为的田嘛!还请陆二老爷千万莫收回我的田呀!”

    岁同乡因着交通闭塞,加之近年天灾频繁,能种的田经洪水淹没,大旱曝晒,早已失了肥沃,成了种不出粮的荒田。

    他们这些本在岁同乡扎根的农人从本还能拥有几分田的佃农,勉强能够自给自足,成了必须倚靠大地主才能存活的雇农。

    在整个岁同乡,陆兴得是这最大的地主,陆兴得死了,便又是陆兴为做主。

    陆家有钱,今年年初,也不知那陆兴得是不是良心发现还是怎的,居然请人在岁山山脚下挖了一条水渠,将山上的水全部引下来灌田。

    当初他们这些普通农户分得土地便是靠近山脚下的次田。

    按照往些年的规矩,这山脚下的土本为沃田,应按照身份等级依次发给当地的乡啬夫,地主。

    但近十年由于天灾频发。

    洪涝频繁,山洪一旦爆发,这山脚下的田首先便要遭殃。

    王二还记得,他们因为获得本该由地主接收的良田时,有多么高兴。

    他们哪曾想过天灾会要他们的命,只要土地还是他们的,那他们就有生的希望。

    环绕岁山山脚下的田地最为肥沃,可也频频发生的天灾埋了不少人,因此地主们为安全考虑,名下所有的田都是次田,再花大价将其培养成良田。

    这挖渠引水便是沃田的寻常法子。

    这几年又发旱灾,山脚下这类田变成了地主们的首选,地主将他们赶到远离山脚的荒田区。

    这陆兴得修渠通水畅达荒田区,经水源逐步滋养,变成了能种出粮食的次田。

    可每人分得的土地还是按照以前划分山脚良田标准,一个成年男子所分得的土地便是一亩,除去上缴的田税,若是每户人家按照三口人算,所剩下的粮食便只能供一个人的口粮。

    遑论有些人户,一家便有七八口人。

    且岁同乡与外界闭塞,就算成了流民也不能出岁山谋其他的行当。

    外头,一个人三十文的过路费,便足以将他们逼上死路。

    乡民没办法了,便只能当佃农,将自己所分得的土地卖给地主,缴纳租田金。

    在他们这乡里,地主便是他们的衣食父母,得罪了地主,最后的结局只能是饿死!

    王二今年四十整,按理说也是个正当壮年的男人,所谓男儿膝下有黄金,这个理便是在他们这些农人身上也适用。

    眼下王二却不敢有半点犹豫,话刚说完,整个人便跪倒在地,“陆二老爷,我就是太记着你的的好了,你做主把我们抵押在陆兴得的土地都还给我们了!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像陆兴得那样的人确实比不上陆二老爷你,那两百亩土地该分给你才是!陆二老爷,我是这个意思,还请你千万莫收回我的土哟!”

    王二话说得的语无伦次,却又快又急,这么一会儿功夫,他满脸都是汗,嘴唇又紫又白。

    余下人也面露骇色,他们也晓得若是陆兴为真生了气,王二的后果是什么。

    众人也只能盯着在如今这个世道,还是一脸富态的陆二老爷如此‘大发慈悲’罢了。

    崔千亩也被陆兴为吓了一跳,两股战战,迈不开步,下一刻似乎也要下跪。

    陆兴为在王二面前站定,眯眯眼里闪过光芒,隐约有些洋洋得意。

    如今他大哥死了,他便是这岁同乡最大地主,就连王传兴这个乡啬夫也少不了巴结他。

    陆兴为对于王二举动十分满意,他摆摆自己宽大的衣袖,状似水桶的腰微微弯了弯,抬了两下王二跪在地上,却举过头顶的手,声音浑厚,

    “哎呀,王二弟,你真的是小题大作了,我陆兴为又咋个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嘛,你说得对,我我大哥做的那些事确实不厚道,人在做,天在看,种啥因,得啥果,王二弟,你莫害怕了,我们都是岁同乡的一员,理应相互扶持,我咋可能把你的田收回来。来来来,起来,王二弟,一个大男子家家的,跪在地上是怎么回事……”

    说着,陆兴为又微微屈身,作势抬了抬王二的手。

    在田间地里农作了半辈子的农人,又哪里知晓何为真心,何又为假意。

    王二只晓得,地主已是他这辈子不敢想象的阶级,如今,陆兴为却和颜悦色对他好好说话,仿佛他也比周围的人高了那么一等。

    他跪伏在地的身体颤了颤,满是裂口,粗糙龟裂的手抓了抓自己两边衣摆,上面补了一层又一层的补丁,摸起来十分不齐整,王二整个人颇为局促,被陆兴为触摸的地方让他心里发烫。

    日头渐盛,太阳光芒越发强盛,青松挡不住,透过林间缝隙的阳光也更刺眼了。

    一束光恰好落到温丽湘眼睫,她抬手挡了挡,微微虚着眼睛去看眼前一切。

    跪着的农人。

    道貌岸然的地主。

    以及周围熟视无睹的其他人。

    温丽湘读了许多圣贤书,将读万遍书,行万里路的真理奉为圭皋,学到了前世从未涉及过的理论,也曾在书里看过未曾见过的文字。

    《奉微史书·灾记》有言:

    乌云密布,天空昏暗,如罩幽冥。豪雨如注,潸潸洒落,似无休止,泽被视界。江河破堤,洪流横扫田畴,农作摧散其中;赤日高悬,炎烤大地。湖泊水面干涸,河流水量骤减,土地龟裂,庄稼凋零殆尽。

    为求生存,无奈之下,众人迁徙彼方,寻觅生命之泉与食粮所在。可奈食水匮乏,粮食罕见,人们饥寒相迫,难以满足体力所需,生活堕入绝境。谷米绝少,穷乏货财,民耗生计,陷于深谷,蔓延整国之境……

    寥寥几语诉尽民生艰难。

    文字如画,温丽湘曾读到此处,脑海里想象过最悲惨的画面,却不曾比得上当下亲眼所见一位农人下跪的场面来的震撼大。

    所求的不过是一亩次田。

    那略略一段对于天灾之下所描述的百姓艰难局面,此刻似乎能窥见整个奉微朝廷的弊端。

    温丽湘心底有什么东西震动,化作绚烂火花,去寻它的归处。

    温丽湘隐在袍子里的手握成拳,吐出两口气,那些文字所呈现的真实画面一一映到她的眼前。

    她双眼微红,滋生莫名悲哀。

    不管这些农人想做什么,她理应站出来,为这些农人讨得一些该获得的田地。

    她第一次明白一亩次田,不足以供一个成年人一天的口粮。

    原来也是别人活下去的希望!

    温丽湘动动脚,抬步想走到农人面前去。

    他们是从北边上山的,笔直的松树层层堆叠,掩映他们的身躯。

    从乡人的角度很难发现他们。

    刚迈出一步,裴肃朗听得她的动静,微转过头看她,眉头蹙得很深。

    他沉黑的眼眸几乎是从上到下将温丽湘扫视了一遍,眼里仿佛带了一丝不耐。

    这种情绪在与温丽湘视线对上的时候,又很快隐去。

    温丽湘几乎一眼就感知到裴肃朗心情不快,这使得她不敢迈出下一步。

    心跳有些快。

    微弱的风轻拂,裴肃朗的肩头坠落几根青色松针,略微弹跳,阳光也在他肩头隐约跳动。

    她耳旁响起颇为严肃的声音,“且看那陆兴为陆兴绍两兄弟到底想做些什么。”

    裴肃朗稍微顿了一下,又转过头看她,“对待任何事需得沉着冷静,弄清事情原委,如此才好应对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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