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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坟(五)

    身躯压过枯叶,碾成碎片,仿佛农人在烈日炎炎劳作下不得已发出气喘如牛的吁吁声,也将蒋霜疑这个人也碾成了碎片。

    不知是否因为落地冲击力太过巨大,亦或是蒋霜疑早就已经听清。

    就在离他们约莫有一百步的距离,那里的人们商量着要将她已死的女儿,被蛇虫鼠蚁啃食得只剩下一副骨头的躯体再从坟里刨出来。

    掩埋在熊熊烈焰里。

    蒋霜疑身子控制不住越抖越高,胸腔里震动一颗支离破碎的心。

    与小婉走散,她才刚满六岁。

    她总是在梦中记起,小婉圆乎乎的脸蛋上,嵌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在一切还未曾发生过的时候,她漂泊不定二十几年的人生第一次有了家。

    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女儿。

    日子虽艰难,甚至还不比她去贱卖身体,但丈夫体悟她,尊重她,极其珍重为她的女儿取名为陆小婉。

    从此小婉便是她未来的希望。

    在小婉成长的岁月中,家里再怎么艰难,她也会每一年为女儿缝制一件新衣服。

    等到她的小婉长大、成人、再为她张罗一桩好婚事,决计不让她受一丁点苦楚。

    她日复一日祈盼。

    可一场旱灾将她剥夺得分毫不剩,起初丈夫死了,她还有小婉,后来小婉离开了。

    她就什么都不剩了。

    往后的岁月里,她每日都会在梦里描摹小婉五六岁的模样,以及她后来的样子。

    亭亭玉立,比起当年的她还要略胜一筹。

    许是老天垂怜,她便真的看见了她的小婉,画着最为浓重的妆容,却磨灭了她曾对女儿最美好的幻想。

    宛如一把钝刀缓慢插进她的心脏。

    这世间最大的恶意,终究惩罚到了她女儿身上!

    蒋霜疑双眼紧闭,眼皮却不住颤动,眼角划出两行清泪。

    围住坟堆的农人已将锄头挖进红褐色的土里。

    一锄一锄挖去属于一个女子最后的归属。

    无异于用刀凌迟蒋霜疑的躯体。

    温丽湘眉头紧锁。

    日头正处于天空最中央,炙热光芒从空中垂直映射到地面,穿过层层松针缝隙,落到人的脑袋上。

    温丽湘脸上渡了一层金黄色的光,额上汗珠更为明显,大颗大颗顺着脸庞滑落。

    她头晕目眩,撑住树干的手指指尖因为再度使力又白了几分。

    肉眼可见地发颤。

    她的呼吸略有加快,始终抬不起的眼皮堪堪往上抬了抬,才勉强让她平复下呼吸,不停煽动的鼻翼也起了点点针尖般的汗。

    因他们所站这地方是一个缓坡,蒋霜疑不管不顾从青川手里挣脱,身子一路向下滚落,直到被一棵刚长成不久的青松截腰拦住。

    枝头的松针不住抖落,掉在她身上。

    “是谁在那?!”

    本充当木碑的腐朽木板已被陆兴绍抽出随手扔在地上,为了尽快挖出尸体,他也加入了这一场浩浩荡荡的掘坟队伍中。

    心中莫名升起一股优越感。

    王传兴负手站在坟堆旁边,脚底正踩着那块木板。

    上面被晕染开的黑墨是青川就地拿出炭笔匆匆忙忙写了“陆小婉之墓”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

    木板承受不住王传兴身体的重量,断成两截,他听闻前方似有什么动静,又往前移了两步,眯眯眼里透出凛冽寒光。

    颇有气势地问上一句地上的人是谁。

    他脚下的木板于是碎成三截。

    陆兴为再被他吸引注意,木板便碎成四截,接着由在场的人踩踏蹂躏,陷入泥土。

    永不见光明。

    王传兴那句问话明显裹着杀意。

    温丽湘脸庞的汗珠汇聚到下巴尖,滚落在地,灰白色的叶片一角恰好被润成比灰白更深的灰色。

    温丽湘不自觉敛住呼吸,呼吸的频率时缓时急。

    她还没办法独自应对这样令人惊骇的场面。

    微微映照着阳光的瞳孔,比琥珀色更深一点的颜色被削弱,

    里面的骇色一览无余,手指又蜷缩起来,收成拳,抵住树干。

    粗糙的树皮磨砺着她手背细腻的皮肤。

    心底有一股冲动让她急切想冲上去,可挖坟这样的事显然在她的认知之外。

    身下的脚始终抬不起来,便只能流露出求助般目光看向裴肃朗。

    裴肃朗站在她前方一点,从她的角度望去,只能望见他紧抿的唇绷直成一条冰冷直线,上眼皮微微耷拉下来,遮住漆黑眸子,丹凤眼的眼尾变成更为狭窄的线条。

    裴肃朗不为所动。

    温丽湘略有希冀的眼神终是从他身上收回来。

    脑袋越发晕晕乎乎,翻搅着满是猩红色的狂潮。

    她的心脏一瞬间揪成一团。

    是了,裴肃朗是谁!

    他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也是前世陆小婉数月跪与他府门前,于皑皑大雪下的无动于衷,仍被许以风流佳话的清冷公子。

    她怎能奢求这样的男人为这世人最为厌恶的女人搭一把手呢……

    温丽湘身子摇摇欲坠。

    头上烈日烧灼她的神经,让她保持清醒。

    她眼前尚有些发黑,微微闭上眼眸,又再睁开。

    脚不再使不上劲,仿佛全身所有的硬气都灌在如铅重的腿上。

    一步一步向蒋霜疑发颤的身躯迈去。

    同为女人,她总该做些什么。

    轻微的异动并不能让还在大动干戈的农人发觉出什么,尤其他们已经发现了连尸体都不容许存在这世间的——陆小婉的母亲。

    蒋霜疑。

    裴肃朗却是听得见她的动静,不过他并没做什么,也不曾阻止温丽湘的动作,凛着眉头去看那一场闹剧又并非完全是闹剧的场景。

    青川却知道裴肃朗的意思,让蒋霜疑闹出动静,已是他出了差错,事情还未有个定准,如今看温丽湘那蠢蠢欲动架势,若是再横插上一脚,恐失了揭露真相的最佳时机。

    因此,青川看向温丽湘的眼里添了几分不耐。

    他将手握成拳,大步上前,伸手横挡在温丽湘身前,颇为雷厉风行,“还请小官稍安勿躁。”

    青川稍微一滞,又压低声音道:“一切自有大人定夺。”

    青川说完便去看裴肃朗,见裴肃朗并未说什么,心下微松一口气。

    温丽湘顺着青川视线看去。

    明显高大的身影因为瘦削略显单薄,泄进青松的阳光将他的身躯划分为两部分。

    一部分在明,一部分尽显黑暗。

    温丽湘却看懂了他的意思。

    她眼睫轻颤,脊背生寒,扶住树干的手默默收回,微拱手朝青川道:“多谢大人提醒。”

    这句话她是对裴肃朗说的。

    裴肃朗亦知晓她这句话是对他说。

    ·

    王传兴大喝一声,一众农人停下挖土动作。

    陆兴为随着王传兴的视线看去。

    陆兴绍又随着陆兴为的视线看过去。

    距离他们十步的距离,倒伏一个人,她的身影短暂被松针覆盖,因她越发有力的蠕动,松针又从她身上滑下来。

    蒋霜疑以手撑地,先是跪在地上,再弓起腰身从地上爬起身子,跌跌撞撞朝他们走过来。

    林间暗影重重,光斑点点。

    那身影晃眼一看,竟有点像只在夜晚出没的魑魅魍魉。

    王传兴浑身乍冒冷汗,眨眨黄豆粒大小的眼,稍微屏气,再一看,才又看清地面分明染了大片黑影。

    是个人。

    还是个女人!

    来人踉踉跄跄,踩碎的枯叶声在整个林子很响。

    陆兴为比起王传兴要镇定不少,他眯眯眼睛,肥厚嘴唇刚要蠕动。

    还未发出声。

    一个男声抢先他一步说出他要说的话:“哎呀,这不是蒋霜疑那个婆娘!”

    陆兴为转身往后看了看,正是脖子伸得老长的崔千亩。

    崔千亩整张脸似乎要紧皱做一团。

    却不知他这一嗓子,彻底让跟随上山的农人躁动不安。

    “怎么回事?!不是说只有我们几个人晓得,悄悄行动就好嘛!”

    “就是,蒋霜疑咋个晓得的?!”

    “我这儿说挖坟本来就不是啥子好事情,这样做是不是有点不厚道…”

    “虽然陆兴得这个人不咋的,蒋霜疑之前倒是还给我们屋头送了一篮子鸡蛋……”

    “哎哟!你们看她那个样子像不像个鬼!”

    不知谁冒出这么一句话,说话声突然又消失。

    众人神色惶惶,看着蒋霜疑那一抹曲线分明的身影。

    王业好容易抬起头来,脸上讷讷神情终出现裂痕。

    他生得太矮了,只能从人群缝隙中去看人。

    不敢眨眼睛。

    蒋霜疑头发乱蓬蓬,黑白夹杂,披散开来,几乎遮住她的整张脸。

    她摇摇欲坠的的身体越跑越快,嘴里发出类似来自地狱被无辜弄死鬼魂的呜咽声:

    “你们不得好死!不得好死!我要杀了你们!”

    王业眼前又开始浮现血蒙蒙一片。

    被砍掉的半个头颅,挥洒一地的鲜血,以及面庞幼稚,鲜活灵动的女儿。

    他近来晚上老是做梦,梦见霜儿满头是血,脖颈上却留有一半的头颅,爆开的眼球下面流出血泪,唇边再敞开一个弧度。

    抱着他的大腿,血蹭到他的裤子上,仰头望他:“爹爹,你为什么要砍我的脑袋呀,霜儿真的很痛……”

    王业脑海绷紧的弦彻底断掉了,眼眶发红,眼里充斥红血丝。

    他扛起锄头推开人群。

    快得像一阵风。

    他只需挖掉蒋霜疑的脑袋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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