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无不遮掩口鼻，满脸嫌弃。

    崔千亩捂住口鼻，和与他一起抬尸体的王二说话，声音瓮声瓮气。

    “王二哥，这陆兴为还真是惨！你看看生前那么风光，处处都要讲究，你看还不是死得如此难看。你看他屋头这些钱啊，财的，带得起走不嘛!”

    王二面上严肃，脸上皮肉绷得死紧，饶是他闻惯各种令人恶心作呕味道，他也有些受不得陆兴为这活活被烧死下场。

    陆兴为身材宽胖，如此一个富态之人，活生生烧成了干尸。

    王二垂下眼皮去看那辨别不出任何有陆兴为特征 的干尸。

    外面还好些，刚刚从废墟里面将人抬出来时并不透气，差点让他吐出来。

    他撇撇嘴，看了看旁边两具同样烧干的尸体，勉强能看出是女体。

    状态比陆兴为要好些。

    在这岁同乡曾经最为尊贵之人，死了也不过发黑发臭，人人避之不及的尸体。

    王二想不出太多，庄稼人的本分老实让他觉得一切自有命数。

    俗语，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可分明陆兴为在他们乡人印象中还算个好人，人人称赞的大善人。

    王二不想自己以后也死得如此难看。

    他屏住呼吸，僵住脖子，尽量离那尸体远些。

    “陆二爷倒霉，下辈子他肯定会投个好人家……”

    乡人之中，也都在互相议论纷纷。

    尤其温丽湘附近这些活了不少年的老婆子们，她们活得年深长，尤爱碎嘴子，不过她们看什么都真真的，心里跟明镜似的。

    温丽湘动动耳朵，听听老妇们悄无声息的交谈。

    “这个陆兴为才不是啥子好多东西，光看那面相就知道。”

    “你们还晓得陆兴为年轻时候不，天天往青楼妓院跑，好多正经姑娘都不要他，还是他大哥陆兴得花钱又出力替他找了个正经姑娘。隔壁乡的湘娃子，这是个多好的女子，要不是她父母遭了横祸，哪里轮得到陆兴为这个色鬼！！”

    “哎呦！你看你湘娃子好造孽嘛，女儿也才十七八岁，还没嫁人就死了！！这陆兴为真是个天杀烂人!”

    “我反正不相信陆兴为这龟儿子要把土地分给我们的，你们还笑得陆兴得死了那会，陆兴为摆流水筵，花的还不是他大哥屋头的钱！”

    白婶子听这话，眼睛咕噜噜一转，也插进了话，“我说也是，我屋头浩子前几天跟到王传兴去挖坟，蒋霜疑说个她在宛县还有点土地，估计是陆兴得死前给她留的，觉得陆兴为有点怪，后头双娃儿她爹死了，要把他抬下山埋了，他就靠尸体特别近，又避讳啥子呢……”

    听她说话的老妇人嘴角向下撇得厉害，眼神却是直勾勾盯着白婶子，脑袋耷拉，只一句话道破陆兴为真正目的。

    “我看他就是想占陆兴得的土，那蒋霜疑多半就是遭她逼死的！！……”

    温丽湘知道事情真相，只是苦于没有任何证据，如今就连乡里村妇都已猜到，可见事情真相即将浮出水面，也不知裴肃朗那日夜里，到底有没有找到蒋霜疑说的那张田契纸。

    正想着，思绪突然被打断，不知哪个老妇说了一句，“欸！陆兴为死了，陆兴绍这个当弟弟的倒是没看见人影……”

    另一个老婆子接道：“陆兴绍没砍死他都不错了！王晓婵那个婆娘和陆兴为的事，你们没听说？陆行为实在该遭，祸从天降！”

    温丽湘震了一瞬，竟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档子事。不过转念一想，倒也是这么个理，想起陆兴绍看人时总阴森森的眼神，不禁打了个寒颤。

    若说这火是陆兴绍放的，也不为过……

    小繁伤口经过处理要好些，她动动身体，手臂撑地，想要站起来。

    温丽湘软语，“慢点。”说着，也不嫌弃小繁身上又是血，又是泥巴。

    小繁活了十六年，是从来没见过温丽湘这样好看又温柔的女子，不过此刻温丽湘依旧做男装装束，小繁有些不好意思，起身还未站稳时，就避开她扶她的手。

    “多谢大人。”

    小繁与温丽湘隔开一两步距离，向温丽湘道谢。

    温丽湘见小繁摇摇欲坠的身子，还有些担心，此刻也没想到自己现下是个男儿身。

    “小繁！”

    一个男人从左旁贯穿整个岁同乡的大路响起，男声带着焦急，和朦朦胧胧情愫。

    所幸，这处刚刚遭遇一场惊天动地的火灾，众人七嘴八舌聊着，盖住了这声音。且她们退居到了角落。

    王乐也于是从大路上直接跳到下面小路上，飞奔而来身影直接将小繁搂在怀里。

    “吓死我了，小繁！要是你有个什么意外，我该怎么办？”

    王乐也只顾发泄自己心中担心，并未注意小繁背后受了极其严的烫伤。

    王乐也身材高大，被柔进怀里的小繁只颤颤巍巍挣扎，抖着声音，“乐业哥…你先……放开我…疼……”

    只有温丽湘听出女孩语气里是怎样害怕与无助。

    不过王乐也大概是真的很喜欢小繁，小繁说的话他照做。

    “小繁，你受伤了？”王乐也松开小繁，语气急切。

    小繁白着脸点了点头。

    王乐也这才注意到这脚落里还有一个人，看身形与小繁差不多，细看又是个小白脸。

    王乐也登时心里一慌，后知后觉这人将他和小繁之间亲密看了个透。

    他与小繁如此算做私相授受，会让小繁名誉受损。

    王乐也脸上闪过狠色，推了一把温丽湘，恶狠狠道：“要是敢说出去！老子打死你！！”

    不说其他地方，在岁同乡，女人的名声尤为重要。

    乡下人粗鲁，下手没轻没重，温丽湘不由气结，这个男人实在太不顾忌小繁名声，且小繁处境十分艰难。

    刚才听那白婶子说，小繁是要给她儿子做媳妇的，若是其他人看见他与小繁这样。

    遭罪的必然是小繁！

    温丽湘被这一推差点摔倒在地，随即腰后又是一紧，一阵幽远淡雅，夹杂火烧灰烬感萦绕鼻尖。

    是裴肃朗。

    裴肃朗，王乐也还是认得的，至于他身旁温丽湘，他也知晓了人家是当官的，总是他们惹不起的主。

    王乐也低头，屏气凝神。

    小繁这才找着机会对王乐也说话。

    “乐也哥，刚刚是她帮我处理伤口的。”

    王乐也一怔，看看小繁，又去看温丽湘，却被裴肃朗那凌人眼神压得七上八下，心口突突直跳。

    要是温丽湘怀恨在心，将他和小繁的事说出来。

    他也是阻止不了的。

    夜风有点冷。

    那头王传兴清点好受损人家户数，青川正叫裴肃朗过去，“大人。”

    温丽湘站在裴肃朗身旁，也觉察周遭空气有些冷，刚才一路奔走过来，身上本就出了汗，这会汗干了，背上凉飕飕的。

    不用想也知道。

    裴肃朗生气了。

    温丽湘内心有点忐忑，觉得裴肃朗是在怪她没有帮忙去灭火。

    她格外害怕裴肃朗生气，这让她时常想到前世。

    她的注意力都放在这上面，也就没注意到裴肃朗往青川那边走的时候，在刻意等她跟上来。

    裴肃朗见人还没跟上来，眉头微蹙，“还不过来。”转头朝温丽湘背影道。

    这句是陈述语气，并非寻求温丽湘意见。

    温丽湘领悟到这层意思，忙小跑跟在裴肃朗后头，调头前，朝小繁笑笑。

    ·

    青川见着裴肃朗身后跟着温丽湘，这才想通刚才没见着大人身影，原是去寻人了。

    青川一想到刚才救火，温丽湘自动消失，更是对温丽湘不耐。

    自动忽视她，朝裴肃朗拱手示意，“大人。”

    他顿顿，“眼下这些乡民受了牵扯，房子都被烧没了，大人依你看，这些乡民应安置到何处？”

    “依我看，就在乡啬夫家里就可以。左右再建一间茅草屋子，也不是什么难事。也就要多费些乡啬夫家的口粮。不知乡啬夫觉得本官这个提议如何？”

    裴肃朗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说着，适当瞟了两眼身材肥胖的王传兴。

    王传兴脸上保持笑意，脸上僵硬一瞬，随即嘿嘿笑道，直直点头，“大人说的是，说的是……”

    青川对大人想法心照不宣，这王传兴吃得肥胖不堪，想必伙食不错，让乡民们也吃吃好东西，也是不错的。

    总得刮掉王传兴身上一层油！

    清点人家共有十户，对于王传兴家来说，容纳十户人家绰绰有余。

    王传兴的屋子比陆兴为还要高，还要大，当初就是因为占地面积原因，王传兴这才将房子挪到村口。

    是整个岁同乡的门面。

    王传兴不敢反驳裴肃朗的话，灰溜溜带着一众乡人回家，又安排人通知陆兴绍，要他将自己二哥一家三口埋了。

    很快，整片废墟只剩下温丽湘几人，以及地上卧在席子上，蒙上白布的三具干尸。

    陆行为房子被烧得只剩残根断垣，其中一根黑色还在冒烟的木头上歇了两三只乌鸦。

    乌鸦声音呕哑嘲哳，幽幽飘荡在空中，给这夜添了几分诡异。

    盖在尸体上的白布被风吹起。

    顿时，一阵恶臭又扑面而来。

    温丽湘皱皱眉头，实在受不了这味道。

    却见裴肃朗蹲身离尸体更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