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丽湘愣了愣，身子一僵，握住煤油灯灯柄的手一紧，难不成是她将裴肃朗吵醒了，裴肃朗生气了？

    温丽湘呼出一口气，背过身将破木门关好，将灯盏放在屋子中央的木桌上，再慢慢吞吞走到裴肃朗身侧。

    裴肃朗仰面看她，温丽湘微埋了埋头，看着裴肃朗眼睛， “ 大人，可是我将你吵醒了？”

    裴肃朗面上无甚表情，只漆黑的眼眸看她，温丽湘毫不怀疑裴肃朗不仅是个面冷的，内里也是个冷心冷情的，不仅如此，他这人还没什么大度量，不就是关门动作大了些，她也是无心打扰他睡觉。

    温丽湘颇为拘谨躬身，听着裴肃朗后话。

    裴肃朗似乎并不着急回答，眼眸始终在她身上流转，这目光不容忽视，温丽湘实在不自在，颇有些坐立难安。

    这裴肃朗究竟是怎么了？

    内心想了许多，裴肃朗却“腾”地突然起身。两道侧影被桌上的烛光打在木板搭建的木墙上，一道纤细，一道高大宽阔，尤其裴肃朗起身那刻，他的影子几乎是完全覆住了温丽湘。

    墙壁上的两道人影看起来好似两人相拥在一处。

    晦暗不明的柔光在两人之间打着旋儿，裴肃朗低头看着微微埋首的人，眼前晃过的却是方才瞧见的好光景，重新束起来的头发，细腻饱满的额头，细弯的眉，卷翘睫毛，眉眼之间往下连着小巧的鼻，笔管幅度温和，在下则是一张红润的唇。双颊的红还未完全消退下去。

    她将青绿色长衫再一本正经穿起来，只露出纤细柔软的脖颈。

    温柔恬淡的脸再仰头看他，嘴唇一张一合，问他，“大人，怎么了？”

    裴肃朗眼眶不知被什么东西激得有些热，喉咙也有些痒，他微抿薄唇，上前一步，按了按温丽湘肩膀。

    温丽湘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触碰抖了一下身子，两之间点点空隙被填满，连无孔不入的光都挤不进去，只预留模模糊糊的暗。

    温丽湘被裴肃朗这动作弄得不明所以，缩缩肩膀，有些想摆脱，大掌手心的温度隔着两层布料也未削减半分，有些烫。

    裴肃朗稍微一使劲，温丽湘便跌坐在床边。

    快要散架的木床咯吱咯吱响个不停，桌上的烛火也摇摇晃晃。

    好若被墨搅黑的黑中只清晰听得见两道呼吸声，空气还有些浮起的小尘粒，激得温丽湘双颊微痒。

    裴肃朗的手倒是没有放下的意思，搭靠在她的肩膀，慢慢俯下身来，向来让人不敢与之对视的眼里划过这屋里同样浓重流缓的黑，眼里扑洒橘黄碎光。

    他动动眼眸，“本官不困，今夜床榻便让给你。 ”

    温丽湘顿顿，她看看裴肃朗，眼里流露出不解，裴肃朗往前靠靠，两人呼吸似乎要搅缠在一起。

    温丽湘瞧着这样好看的一张脸，脑袋有一瞬间宕机，鼻间一痒，温丽湘捂住鼻子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眼底泛出些湿润，再一看，裴肃朗直起身子，缓缓向门口走去。

    温丽湘缓缓心跳，觉得这裴肃朗有些莫名其妙，为何突然要将床让给她睡？温丽湘左思又想，还是没有头绪。

    桌上煤油灯彻底燃尽了，屋子彻底没了光亮。

    温丽湘顺势躺在床上，上边还残留裴肃朗身上浅淡的青竹香，她睁着眼睛看着顶上一片黑黢黢，苦思冥想想不通裴肃朗为何这般，终是抵不住困意渐渐睡去。

    殊不知向来自持克欲的大人一脸淡然，此番正在屋外吹冷风。

    ·

    鸡鸣三声响，天儿麻麻亮，院子外边的灶房压烟囱里冒出滚滚白烟，弥散在浅蓝色的夜空中。

    灶房里亮着烛光灯，黄老四已经起来准备做早饭了，小繁按着往常在白家的规矩也早早起了床，帮着黄老四做早饭。

    烧火、洗碗、舀饭，动作很是利索，将活儿都包揽完了，黄老四站在一旁什么都没干，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小繁打开锅盖，搅了搅热气腾腾的米粥，煮下的依旧没什么米，不过甚在这饭是用干柴熬出来的，米煮得烂软，汤汁也是乳白色的，蒸腾起一股子甘甜米香。

    小繁在白家就是连这样的饭食也吃不到几次，她闻着饭香，眼睛眯了眯，朝黄老四笑道：“黄大爷，你添了我和乐也哥的饭，还不要钱，你就去坐着好好歇着吧，这活路我做了十多年，很是熟悉。”

    黄老四砸砸嘴，将手背在身后，笑笑，看着小繁忙前忙后的身影，又叹了口气，“害，想我儿子去参军，至今还未回来，也不知是死是活……当初也没想着结个媳妇再走，好说给我老黄家留个后啊，要是我有个孙儿，如今也该有你这般大的您年纪了……可怜我老头子哦，享不到一天福，最后还落得个孤独终老的下场，你看看如今这世道哦，哪都不好活命……”

    黄老四自怨自艾起来，小繁顿顿，笑着安慰，“大爷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活了这么久可是要长命百岁的……”

    黄老四欸了两声，灶房一切事物便都交给了小繁。

    小繁和王乐也是在一楼柴房凑合了一晚上，多出来的空房便只有二楼那两间勉强能住人。

    小繁两人是绝不好意思再麻烦楼上几位大人的，便在柴房将就了一晚上，所幸屋子有干草，一晚上睡得也不算太难熬，王乐也身上还有鞭伤，小繁也不忍得闹醒他，昨日救下他们的那位大人实在好心，还给了他们药，乐也哥身上的伤今早看着的确是要好些了……

    饭已经煮好了 ，这会天也完全亮透了，太阳在远处山头打了个照面，金黄色光芒透过云层，射到地面，又是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

    这天好倒是好，就是不见落雨，地里头是越来越旱了。

    小繁架了火钳弄点草木灰掩盖还在燃烧的灶炉，将火掐灭，王乐也这时也起了，帮着小繁舀饭，两人端饭到院子搭好棚子的木桌上，将饭冷着。

    青川睡在院子口的高大榕树上，他是在外边儿呆习惯了的，也喜欢到处野，无论条件多么恶劣，身体已经养成该睡就睡的习惯。

    早晨的阳光透过林间缝隙跳到他眼睛上，他抬手挡了挡，瞥眼看看底下一前一后的小繁和王乐也，这头，黄老四拿着人高的扫帚扫院子，他卧睡的这处枝干比二楼楼房还要高些，一转眼看见站在廊道，往院子里瞅的裴肃朗。

    青川一翻身，落到裴肃朗身旁，“大人，您醒得这般早。”

    裴肃朗看看青川点点头，下楼去。

    青川看看紧闭的房门，回忆起大人眼下的青黑，觉得这温非定是又在偷懒，凛凛眉，哼了一声。门吱呀一响，温丽湘从屋内出来，昨夜洗个热水澡，睡眠质量都要好些，舒服伸个懒腰，便看见青川一脸不悦盯着她。

    温丽湘撇撇嘴，理直气壮道：“可别这么盯着我，是大人将床让给我睡的，你不信自可去问大人。”

    温丽湘这话声音颇大，还在下楼的裴肃朗步子一顿，面上有些不自然，却还是保持镇定下楼。

    李寉与刘树从隔壁屋子正收拾好出来，听见温丽湘这颇有些中气十足的话，摸不清头脑，凝神想听听后话。

    院子里，黄老四也是放下扫把，抬头看裴肃朗，以及房门口的温丽湘和青川。

    刚把饭端上桌子的小繁望着二楼上的温丽湘。

    温丽湘瞧着青川一张脸，多少有些破坏她的好心情，她往栏杆方向走了两步，朝底下小繁招呼两声，“早啊！小繁姑娘。”

    小繁在下头笑笑，一张愁眉苦哈哈的脸总算是明媚起来，乘着初升起的阳光，往事过后都随风散去。

    温丽湘心里动动，小繁如此，她似乎比起小繁还要高兴。

    青川则是不服气跑去问裴肃朗，木板踩得哒哒作响，青川问道：“大人，温非说的可是真的，当真是大人您将床让给的她的？”

    青川就是有一点不好，凡事必定打破砂锅问到底，尤其对于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事，大人若不亲口承认，打死他也是不信的。

    众人似乎都在等他的回答，温丽湘侧厕耳朵，也想听听这裴肃朗究竟如何说。

    裴肃朗闪动眼眸，侧头看看青川，眉头稍微皱了皱，“凡事小心慎言。”

    青川跟在裴肃朗身边许久，知道这是裴肃朗生气了，可若说当真生气，这样子又着实不太像，青川摸摸鼻子，最后只好闭嘴不说话了。

    大人心思，又岂是他能猜得的……

    早饭过后，小繁与王乐也两个便要就此告别岁同乡了，裴肃朗一行人也要尽快回到长安去，经过这一天的相处，最难过的还是黄老四，拍着王乐也的手，颇为惆怅道：“要是以后还回来，一定要来看看我这个老头子……”

    王乐也一面答应黄老四，站在门口，一面往岁同乡方向看了看，眼光明明灭灭，不知再想些什么。

    临走前，青川给了黄老四一些菜种子，这处地离长安还有些距离，要买菜种什么东西，对黄老四来说，并不容易。

    黄老四是没想到长安城里的大官，竟还随身带着菜子种，这几年什么难种，什么都种不活，存留下来做菜种的母菜不多，这些菜种子，让他对后头的活路又有了几分祈盼。

    黄老四特地朝裴肃朗拜拜，“大人真乃乱世活菩萨，多谢大人馈赠。”

    温丽湘也绝觉得意外，青川给种，必然是裴肃朗授意，裴肃朗居然会随身携带菜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