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丽湘看看裴肃朗，眼里神色不明，不知再想些什么。

    青川自然将菜种口袋放到黄老四手上，嘱咐一句，“你可将这点种子好好保留，必要可留下半数预备明年来种。”青川抬头看看天上正好日头，皱皱眉头，“今年这天久久不见下雨，是有些干旱，总是不好种粮食的。 ”

    青川看看这种子，倒是颇有些肉疼，这种子可不是市面上能买着的，是梁王刘阜回长安后从凉州带来的一批种子，据说从羌族那边传来的，若要再追究得远一点，得是从更北的毛子那里传过来的。

    青川也不知道这毛子是何人，只听大人说在书中见过，比起羌人还要高壮，长相同羌人有些相似，高鼻深目，前额很宽，说的话也听不懂，叽里咕噜一大串，因着身上毛多，所以称其为毛子。青川听这描述，浑身起鸡皮疙瘩，可不是未曾开智净化的蛮子，想也是和羌人差不了多少。

    他曾亲眼见过羌人的凶狠残暴，记忆尤为深刻，一个羌人约莫要两个士兵联合对抗才有优势。

    这弩尖儿子上位立马止战，梁王刘阜这才从有了机会将羌族盛行的铃薯带回来，因为这事，梁王被奉微帝奖赏了一番，将凉州赐给他做封地。其中权利纷争，青川是想不到太多，不过看大人前几日在书房，一呆便是天黑，加之太子频繁上门与大人议事，青川想也不是什么好事，他就是忧心大人日日如此操劳，身旁也没个体己人帮大人打理生活琐事。

    青川有时想不明白，大人究竟在执着些什么。

    黄老四侧着耳朵听青川的话，浑浊的眼珠子盯着青川颇显青涩的五官，他点点头，拉开口袋上边的绳子看了看，这一看，脸上的笑容有些凝滞，这是什么菜种？

    他活了大半辈子，这种菜种倒是没见过。

    黄老四耷拉下眼皮子，将菜种倒出来看看，用枯槁的双手捧起来，晃了晃， “这…这是什么菜种？我种了大半辈子地，也从来没见过。”

    站在一侧的温丽湘动动眼神，看看黄老四手心黄色种子，黄豆大小，不过是片状的，两三块粘连在一起，顶端冒出点白尖，闻着还有股子清甜味，温丽湘蹙蹙眉头，想她与阿爹巡田三年，其中见识的菜种也不少，黄老四手里的，未曾见过。

    温丽湘拈起其中一块看了看，问青川， “这是什么种子？”

    青川对温丽湘颇有成见，仿若未闻。

    李寉眼眸发亮，走上前来，语气兴奋，“这可是铃薯种？其性干冷，最为耐受干旱严寒恶劣天气，极好养活。”

    温丽湘此前闻所未闻，却是捕捉到李寉的话里的重要信息， “这物耐旱？”

    “嗯，不错，这物是梁王殿下回长安带回来的，世面现在还不曾流通，不过听说此物耐旱，圣上准许梁王出售此物，百两难求，价格虽贵，许多人还是争着抢着买。”李寉回忆自己前几日在长安城里见着的，售卖马铃薯种时的火爆场面，“这东西是有些贵，可却是百姓存活下去的又一希望，百姓被这几年的天灾祸事弄得担惊受怕也是真。这梁王卖价如此之高，也无人敢反驳，毕竟连圣上也未曾发话。”

    温丽湘皱皱眉，心想这刘阜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趁着天灾，发了一笔横财……

    裴肃朗这时也上前一步，对黄老四道，“这种子且你好生种着，本官过段时日自会回来看看情况。”

    黄老四满是皱纹的脸，苦巴巴皱在一起， “大人，这…这”黄老四将种子往裴肃朗跟前凑了凑，“这该怎么种才好？”对于没见过的东西，就是黄老四这样经验老道的农民也摸不准头脑，好歹也是粮食，若是埋在土里没动静，也浪费了这般贵的种子。

    农民对于粮食有着近乎从骨子里带来的敬畏，何况这种子可是眼前这位大人给他的，若是真种不出来……

    黄老四顿时觉得手中菜种有些烫手。

    裴肃朗沉沉眼，知道黄老四担忧什么，道，“你且安心，就如寻常菜种那般种下即可，即便是种不出什么，本官也不会怪你。”裴肃朗看看黄老四手里黄橙橙一片，“不过听说此物耐旱，你少交些水便是。”

    黄老四这才放心来，连连点头。

    粮种是裴肃朗从太子刘奇那要来的，银子也是刘奇替他垫下的，就是王二那里他也分了几袋马铃薯种子。

    裴肃朗做官这么些年，俸禄勉强维持平日开销，奉微帝赏给他的田地只余留下十亩，其余便都散给农民，官居高位，愣是两袖清风，每日粗茶淡饭已是常态，偏偏他还是个沉默寡言的，得了恩惠的百姓至今也不知这大善人是谁。因此世人对裴肃朗态度还是不近人情，刻板寡冷。

    温丽湘觑向裴肃朗，越发觉得裴肃朗顺眼，光是这几日相处下来了，便是做到他这般大官的人，也不会如他这般不讲究，人看着是冷些，倒是没有她以为的的酷爱摆官架子。

    ·

    几人就此告别黄老四，黄老四站在驿管门口看他们渐渐远去的身影，门檐两边挂了褪色破破烂烂的红灯笼，自远处打来一阵旋风儿，顶上的灯笼也打着旋。

    温丽湘回头望望那抹影子，如活了百岁无力回天的佝偻老树，她忍不得喊了一嗓子，“阿爷！进屋吧！”

    裴肃朗看看温丽湘，敛敛眼没说什么。

    一旁的刘树却觉得温丽湘有些聒噪，那一嗓子喊得，像个女人矫揉造作，无非是个无关紧要的人。

    彻底出了岁山，几人沿着官道行了一截路，岔道口上，王乐也小繁也要告辞了，两人又向裴肃朗表明谢意。

    温丽湘却是动动眼眸，借着有事拉小繁到官道另一头，她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塞到小繁手里，道：“小繁，你如今和王乐也也无甚依靠，不如去江陵定居，你只需把这封信交到我阿…温家主母何莞手中，自会知道怎么做。灾荒之年，你与你乐也哥需好好保重。”

    温丽湘整张小脸皱到一起，阳光底下，微眯了眯眼睛，眼前的少女看起来还分外稚嫩，正是花开的好时候，若是她能帮衬一点，也是好的。

    小繁笑笑，太阳洒出金子般热烈的光，温丽湘整个人像是镀了一层金光，她是从遇见如温丽湘这般的人。

    小繁行了个礼，语气分外诚恳， “大人，你与那位大人都是大好人，昨日那位大人将陆夫人…就是霜疑嫂子手里的田契给予我和乐也哥了。”

    小繁眼里稍显示暗淡，霜疑嫂子生前对她也是不错的，侧头看看那位大人。

    温丽湘目光也随小繁一同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