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疯子颤颤身子，愣是弹起身子，竖起食指，在唇边比划，“嘘！小声点，娃子，被里面的人听到了，又是一顿打！”
温丽湘三人也走过来。借着庙子里微弱的烛光，温丽湘看清老人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左眼睛被打肿了，睁不开，松弛的眼皮上面晕着乌紫的血。
温丽湘皱皱眉头。
白念升自是看到了，他上前一步摸了摸冯有才的脸，一张小脸皱成一团，“老疯子，你的脸疼不疼？”
“哎呦！”老疯子叫唤一声，却是裂着嘴唇，露出里面黑乎乎的牙根，直晃脑袋，嘿嘿笑道：“不疼，嘿嘿，不能疼…不疼！”
他拉住白念升的手，拍拍他手背，“娃子啊，明天一早我们换个地方睡吧。你交给我的钱被他们抢了，你不是说要拿这钱去找你娘吗，明天我们再去街上讨点钱。找不到你娘，你就跟我去那个地方去，我是那个地方的县太爷，嘿嘿，保准让你吃包穿暖，到时候你再到这里来找你娘…嘿嘿，我是县太爷……”
老疯子之所以称为老疯子，便是他说话疯言疯语，明明是个流亡的乞丐，偏生说是自己县太爷。
本来白念升跟着老疯子，像个大人一样纠正他，犯病没那么严重了，此刻疯病又严重起来。白念升登时红了眼，挣开老疯子冯有才的手，快得像一阵风，就连温丽湘也没喊住。
“把我的钱还给我！”白念升跑进去，猛地踢中一个乞丐屁股，“ 钱还给我！还给我！”
白念升自小跟着白升伐练武，力气比寻常小孩自是要大些，乞丐“哎呦”一声，断了呼噜声，摸着屁股，高声叫骂，“哪个混账敢打我！”
白念升眼眶发红，又哭了，又连踢了几脚，哭吼道:“把钱还给我！还给我！”
这劲不小，差点把乞丐连人带身踢飞去。
温丽湘在外头看得胆战心惊，忙要上前去阻止，却见这老疯子抱住了她的脚，木梨寸心惊了一跳，费力将人拉开。
老疯子纹丝不动，嘿嘿笑到，又呜呜哭起来，一面说：“我认得你，认得你，你就是那个尚书令的选的那个人，嘿嘿。”一面，老疯子嚎啕大哭，“你要给我翻案啊，我是闲县太爷……县太爷，嘿嘿…呜呜呜……”
老疯子说话无头无尾，温丽湘着白念升干出什么祸事，只顾摆脱老疯子桎梏。
“白念升，白念升！快过来！快过来！”
白念升完全没听见温丽湘的话，红着眼睛只顾踢乞丐屁股，嘴里念念有词。旁得睡觉被这动静闹醒了，几个半大年纪的乞丐围在一起抱住白念升，全因这人年纪小小，力气却极大，总得将人制服。
"快按住他！老大被他踢惨了!!"
哪个喊上一句，众人完全不顾白念升是个五六岁的小孩，抡起拳头砸在白念升脸上，身上。
白念升到底是个小孩，气力不比其余几个，最后只晓得抱住脑袋，莫叫他们打坏了脑袋。这时，他便后悔起来，当初爹爹教他武功时，他总想着偷懒……
白念升被几人架起手臂，双脚悬空，双眼是少有的犀利，“把钱还我，那是阿娘的钱!”说着，小孩又是要哭出来。
那被称作老大的乞丐头子看着也不过十七八的年纪，面目凶狠，嘴里骂骂咧咧无污言秽语，吐了口水，踢中白念升肚子，“你敢打老子，老子就踢死你！”
这一脚疼得白念升翻白眼。乞丐头子从怀里拿出那钱袋子，染着一股子熏人的臭味，他露出大黄牙，笑笑，晃晃手里的钱袋子，“想要，有本事来拿哎，哈哈哈……”
白念升剧烈挣扎，嘴里叫骂道：“癞子狗！你这个抢东西的癞子狗！”
这是他从军队里听来的骂人话。
乞丐头子又踹了白年升一脚，“哼！这钱是你的？还不是你偷来的！”
“要不是看上这袋子钱，老子非把你剥皮拿来煮肉汤。”乞丐头子拉开钱袋子上面的线，扒拉里面的银子，脆生生的响，够他吃上这一年了。
“把他和我外头疯老头扔出去!以后来一次，老子打一次。”乞丐头子朝几个手下吩咐道。
无论哪个地方都是这样，能力强的，众人都要依附他，乞丐堆里，也分出个你强我弱来。
乞丐们听了吩咐，拖着白念升出来。温丽湘心口惊跳，“白念升！”
几人气势汹汹，木梨缩缩脖子，“小姐……”
其中一人横着眼睛从头到脚将她们刮了一遍，“哪里来的的？这可是我们老大的地盘，要在这呆着，得付银子！”
说着，两个乞丐拖住老疯子手臂，丝毫不怀疑要将老人的骨头扯散架了。
老疯子似乎完全没在意，就是对着温丽湘嘿嘿笑，一会哭着，嘴里念念有词，“翻案，翻案……”
那乞丐头子也一同出来，颇为神气看着这一幕，瞥眼却看见左旁老疯子刚刚睡下的破席子上有个破布袋子。
他走近蹲下身子将其捡起来，掏出里面的东西，眼睛却是一亮。
不知谁又喊道：“那可是百两难求的马铃薯种子！”
庙宇破破烂烂的窗户纸被风吹得咵啦啦作响，传来一阵呜呜怒号声。里头供台上的烛火摇摇晃晃，光影映照到后面那座盘坐莲花的佛身残像上，佛像的左眼睛好像个黑黝黝的骷髅头，寂静得让人可怕。
庙子里准备继续睡下的乞丐顷刻一窝蜂涌上来，也不顾这乞丐头子是不是老大，只要拥有这种子，他们哪里还需做乞丐！
要将白念升老疯子扔出去的乞丐，也忙跑回来。
众人你争我抢，互相谩骂，相互争夺那袋子里的救命种子来。那所谓乞丐头子便淹没在无数双四处乱踩的脚下。
“这是我的！我的！”
“老子今天要把你们都杀光了，这个种子是我的！我的！”
“哎呦!张狗子，你不是说我们是一辈子的兄弟嘛……”
寂静的夜里喧闹不止，供台上几根蜡烛倒在地上，顺势就着破旧干燥的陈设燃起火来，火苗一下窜得佛像高，舔舐佛像的脸颊。
此间场面一度混乱，人声沸腾不止，温丽湘抱起白念升，寸心木梨扶起老疯子，三人着急往门外赶，却被疯狂的人流冲散了。
温丽湘眼里倒映熊熊烈焰，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攥住，耳旁传来嘶吼惨叫，鼻间闻得血腥与火烧灰烬的味道。
“寸心！木梨！”温丽湘喊了一嗓子，浓烈的强烟吞进她的喉咙，忍不住剧烈咳嗽，心口大恸。她抱着白念升，本就艰难，不知被谁推了一把，摇摇晃晃要往地上跌去，若是倒在地上，就只有被踩死的份。
温丽湘强忍痛苦，往门口方向退去，脚上一软，差点连白念升都要甩出去。
完了！
温丽湘控制不住软下双腿，就那么一瞬间，什么东西稳住她腰身，步子跌跌撞撞往后倒去，抵靠在软硬适中的物什上，周围铺天盖地的青竹香袭进她鼻腔。
“你怎在这？”背后感受到一阵平缓的搏动，乱润的声音响在耳廓，腰腹一紧，背后的人竟是将她抱离地面，往后退了一步。
接着十几穿着红色甲胄的士兵举着火把蜂拥而来。
排头身材微胖的金吾卫刘震抱拳埋首道：“惊扰大人，还望大人恕罪。”
“无碍，火势弥漫，还请刘将军尽快处理，不必顾忌本官！”裴肃朗皱眉道。
刘震也不耽搁，巡城士兵很快制止乞丐内讧，“金吾卫刘震在此，何人如此放肆！”
乞丐们这下全都跪在地下，巡视都城的士兵整齐划一从左边旁古井舀水灭火。
待将最后一片火势扑灭，整个庙宇已成为一片废墟，唯有那座石头做的佛像还矗立在废墟当中，火势将佛像熏得漆黑。慈祥面容上也有所沾染。
处理好一切，刘震将在场乞丐全部缉拿，抱拳向裴肃朗行了一道礼告辞。
裴肃朗点点头。整个庙宇重新恢复寂静，只废墟中央攀升股股浓烟，飘向幽远的黑色。
所幸寸心木梨未被人群冲散，躲在西边院墙角落，待刘震一行人走完，这才奔走过来，心有余悸呼喊温丽湘：“小……”
见着温丽湘身旁还有人，声音忙拐了个弯，“少爷。”
裴肃朗没说话，微微挑眉，看看温丽湘脸上被熏得黢黑，以及她那两个同样狼狈的丫鬟。
倒是对温丽湘手里抱着的孩子来了兴趣，“这人是谁？”他盯着温丽湘黢黑的脸颊问。
温丽湘紧了紧手，眉头微蹙，想到刚刚百念升挨了两脚，人现下是晕了，就是不知踢得严不严重，有没有伤到内里。
正要回答，木梨却抢先答道：“这小孩死缠着我家小…少爷喊娘呢……”
她和寸心对裴肃难了解不多，自然不知眼前这人便是当朝正二品尚书令，表现得颇为随意遭次。
裴肃朗却是敛下眼睛，看趴在温丽湘肩头的白念升，太阳穴猛然跳了跳。他没注意到别的，问道：“你有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