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处

    新帝登基,一派新气象,唯独后宫内的众妃嫔心中忐忑不已,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归处。只是紧张以后又放松,只因为先帝已经下葬,无论怎样的归处总不会是殉葬。只要不殉葬,留得性命在,一切也似乎没必要那么紧张了。

    昔日的皇后已经成了太后,翠荷伺候在旁边,将一支金钗插进发髻,夸赞道:“如今娘娘贵为太后,这周身的气派真是与往日不同了!”

    太后心情极好,也与翠荷玩笑:“左右超不过一月光景,你这眼睛倒是能看出大为不同了。”

    “娘娘可不要笑话仆婢了。就算是相隔半日,这皇后、太后又怎么会一样呢?仆婢只知道,如今娘娘是太后了,是北齐国君的母亲,且当今皇上与娘娘母子情深,娘娘可不是与往日不同了!”

    太后难免惆怅:“谁说不是呢?做皇后的时候提心吊胆,小心谨慎,生怕惹怒了皇上,不仅会让自己失去皇后的尊荣,还担心连累了母家。”

    翠荷又将一支金簪插上:“娘娘如今可不要再去想这些陈年旧事了,今日召见后宫妃嫔,娘娘可是要拿出些太后气势来呢!”

    由着翠荷装扮好的太后看着镜子中格外尊贵的自己说:“曾经做皇后时要做后宫表率,不敢铺张浪费,如今倒是扮俏儿了!”

    说罢便由着翠荷搀扶去了正殿。先帝后宫的众妃嫔已经等候着了。

    太后落座,看着下面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有些风华正茂,有些则和自己一样已经接近暮年,不由得慨叹,却压下心内的感触,只是说话。

    “哀家今日召见你们,是为了安排各位妹妹的事情。各位妹妹也知道,先帝已去,如今新帝登基,按理来说,咱们都该搬出各自的宫殿给新帝的后宫腾挪位置,”这般说着便见到下面的妃嫔面上神情不一。

    又继续说:“只是新帝仁慈,昨儿与哀家商议说恐怕各位妹妹突然搬家不适应,再加上新帝勤勉,后宫现如今不过只有两个贵人。也不需要那么多宫殿。于是就决定各位妹妹先不必挪动,就住在自己宫里。新帝为先帝守孝一年,一年后迎娶皇后,各位妹妹在一年后统一挪动吧。”

    下头的妃嫔们齐齐跪下:“嫔妾等感念太后、皇上恩德!”

    太后却摆摆手:“不必客气,哀家的话还没说完。各位妹妹侍奉先帝也是有功,如今先帝故去,各位妹妹回去好生想想归处吧。若是家中父兄思念,便可请旨归家去,此是一归处:若是心中有了那礼佛之心,自请去庵堂修行,此是其二;若是无所依靠又还不愿意有那修行之心,便全部晋为太妃,留在宫内陪哀家。留在宫中的,依着人数清点好人选,便由内务府修缮好新宫殿后,姐妹同住,一同吃喝玩乐。至于这宫殿的位置,就离哀家近一些,也好姐妹叙话。”

    原在方才太后说出第一条的时候下面的妃嫔就已经激动起来了:要知道,北齐惯例,先帝崩逝后后宫都是要殉葬的,只是后来由于前朝后宫牵扯过多,总有些心疼自己家女儿、姐妹的大臣请旨,殉葬的规矩也就改成了选些妃嫔殉葬。可尽管是不用殉葬了,但是留在宫内也就是沦为一些只比仆婢们好那么一点点而已的等死人而已。

    可谁能想到,太后竟然允许家中之人接回家中;就算是不愿意的,也有别的归处可以选,这倒果真是天恩了!

    不愿意再看下头那些妃嫔们感激涕零的样子,太后便提前走了。

    翠荷跟在身后,走出了大殿才说:“娘娘真是心善,仆婢瞧着那些妃嫔们都快要哭出来了,这可比前些日子的眼泪真切多了!”

    太后不以为意:“不管怎么说,都是些苦命人,在这深宫里苦了这么些年,如今若能够有好的归处。哀家也只会高兴。”

    刚说罢,就问翠荷:“只是方才似乎没瞧见华太妃?”

    翠荷忙回答:“华太妃刚刚才解了禁足,仆婢也不知道是为何,左右就是个耍性子,娘娘不必理会。”

    太后展颜一笑:“哀家今日心情倒是不错,随哀家去看看她!”

    太后进宫的时候便觉出了华太妃宫内的萧瑟。一宫之主言行怪异,连带着下面伺候的仆婢也兴致缺缺,上下惫懒,连宫内的杂草横生也顾不得去处理。再加上禁足几月,那些下头的仆婢眼看着主子失势,且先皇驾崩,绝无东山再起的可能,早就求爷爷告奶奶使银子的另寻了好去处。

    太后步履不停,翠荷在旁边说:“娘娘,这地方好生萧瑟,娘娘何必要来这地方一遭?”

    太后却不回答,一路直到华太妃的寝殿前才停下脚步,也不由得仆婢禀报,翠荷就推开了门。

    久不见阳光的华太妃被猛然的阳光刺了眼睛,眯起眼睛半天才看清来人是谁。

    “皇后娘娘好生气派!”只是到底是华太妃,到了如今这种地步,却还身子纹丝不动,只从口中冷冷说话。

    “大胆,这是太后娘娘!”翠荷在一边斥责道。

    “无妨,”太后摆摆手,接下来就自己坐下来,只是寻常叙话般对着华太妃说:“如今哀家再来妹妹这宫里,倒真是恍若隔世,不知道妹妹在这里可还好?”

    华太妃气势不输:“好与不好的,太后可不都看到了?如今本宫还能如何呢?”

    “说来也奇怪,那些年妹妹跋扈的时候,哀家总是想着若是有朝一日,妹妹落在了哀家手里,定要将那些屈辱尽数归还妹妹。可是如今真的站在妹妹面前了,哀家倒是怀念起从前妹妹跋扈的日子了,那般风采倒真是不可再见了。”

    华太妃未置可否:“太后娘娘今日可是来叙旧的?”

    太后一笑:“自然不是。今日哀家召见了后宫众位姐妹,给各位姐妹提了三个归处。如今先帝已去,给那些姐妹们归处,哀家也是心安,也算对得起这么些年来共同侍奉先帝了。”

    ”哦?本宫倒是不知道,太后娘娘为本宫提供的归处是什么?“

    太后一笑:”妹妹不必多心,此还是需要妹妹自己选择。这其一嘛,妹妹对宰相大人思念至深,可是要归家去?“

    听闻到这里,华太妃才终于露出了一丝讶然,却不是对于要回家,而是太后竟然肯将太妃们放归家中:”你怎么敢?妃嫔生是皇家的人死是皇家的鬼,“

    话未说完就已经被打断:“妹妹想不到竟是个重规矩的人。又不许这些太妃们再嫁他人,只是归家与亲人团聚养老,有何不可?”说罢又问:“如今已是有与家中亲密的太妃们递了请书上来,华太妃可是要回家中?”

    不得不说,两人在后宫里斗了多年,都十分熟知对方的软肋,如今这话一说,华太妃面色就黯淡了下去:自己的父亲自己又怎么会不知道?自己早已经是被抛弃的棋子,无用的棋子又怎么有用呢?更何况,父亲与母亲和离的事自己已经知道,自己如今也早已不是刘家嫡女。太后如此询问,当真是在华太妃的心上狠狠插刀。

    华太妃一时无言,太后也不催促,只是悠哉地欣赏华太妃面上的窘态。还是身边的翠荷沉不住气,率先打破沉默:“华太妃若是不愿归家,那就留在宫中,与太后作伴。”

    华太妃挺直的脊梁像是被人猛然抽走,华太妃长叹一口气,起身跪在太后面前:“太后娘娘宅心仁厚必不会与妹妹往日过错计较。如今妹妹只愿自请出宫修行,常伴青灯古佛,为先帝与太后祈福!”

    太后不做声,任由华太妃就这样跪在面前:从前眼前人的恩宠太盛,自己也曾经一度担心先帝要废后新立眼前人。那个时候,眼前人生的貌美,又有着帝王的心意,父亲更是炙手可热的朝野之臣。那个时候有多少个不眠的夜晚,自己都曾梦到自己被废后,连带着儿子的多太子之位也没有了,只有眼前人得意的笑声折磨的自己无法入睡。可是时过境迁,眼前人就如此刻,跪在自己面前,祈求自己的高抬贵手。

    太后笑了,笑的开怀不已,等笑完才说:“华太妃心意如此,哀家自然是要成全的!”

    华太妃听到这话,垂首平静地说出了:“谢太后娘娘成全!”

    想不到,到了最后,成全自己的竟是昔日的皇后,人生阴差阳错,真是个因果轮回的循环。华太妃就在此时释然了。

    太后就看着眼前人猛然间卸下了气势,倒真是在此刻成了女道长般,又忍不住问:“华太妃还有个公主,难道竟不为公主求些恩典?”

    华太妃平静地说:“太后娘娘乃是后宫正主,也是公主嫡母。如今太后娘娘连我都能成全,自然是不会亏待公主的。”

    说罢,两人对视,仿佛那些年的恩怨情仇就这样轻轻地全都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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