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雪亭

    一夜东风,满庭新雪,魏王府中的梅花开了满园。若在往年,沈郁离定会和父兄一起在梅园中小酌几杯,或许还会挥毫泼墨,绘一幅寒梅映雪,再吟一首“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今年的梅花她却无心去看。那日从父王口中得知赐婚一事,她想面见天子,却被拦在了宫门之外。随哥哥回到府中后,她便闭门不出,再未踏出闺阁一步。她不出来,也不许别人进去,只准磬儿一人陪着。好在该吃吃,该喝喝,不哭不闹。除了不见人,倒也没出什么大事。魏王沈洵拿她没有办法,知道女儿的脾气,也只能由着她了。

    沈郁离闷在房里,一闷就是两天。本来她还能继续闷下去,但是第三天司无忧司大小姐来了。

    司大小姐不是闲人。她爹司广利这些年把荣昌商号越做越大,光是在京城的商铺就一双手都数不过来。虽然请了挺多的人手,但还有不少事情得要家里人来打点才能放心。司无忧是家中长女,下面还有一双弟妹,但年纪都小,根本指望不上,家里的生意还得她帮衬着。这次随商队南下回来,带回了不少东西,她处理了个七七八八,这才又抽出空跑来喝茶。怎么都没想到,两天没见,竟然就出了件大事。

    乍一听说,司无忧还没反应过来,“你说嫁给谁?”

    提起这事儿沈郁离就像一口气噎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半句都不想多说,还是磬儿凑到司无忧耳边,悄声回道:“就是那刚入京的广宁王。”

    司无忧琢磨了片刻,“那岂不是要远嫁北地?那可是常年战乱的地方啊。你父王也舍得?”

    “是陛下的意思,父王就算不舍得也没有办法。”

    “皇帝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为什么啊?”司无忧问。

    “别管为什么了。世事如棋局,天子眼中,我不过是颗棋子罢了。”

    沈郁离说着起身走向窗边。梅花的香气随风而来,芬芳凛冽,带着丝丝寒凉。这朝廷里的事司无忧概不清楚,她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明白。在房中闷了两天,最初的愤怒不甘过后,只余一片空洞的平静。往日那些理想抱负,该是永无可能了。此时方知,古往今来那些曾在史书上留下只言片语的女子是多么的难得。生来都是会飞的鸟儿,只因身为女子,就要剪去羽翼,困于宅院之中,再也飞不出高墙壁垒。旁人却只当这剪羽之痛是她们本该承受的,再大肆歌颂她们如何和柔恭顺。她不甘心,却逃脱不掉。

    听着她所说的,司无忧语气中也添了丝不忿,“那你入国子学的事情怎么办?难道就任人摆布?”

    沈郁离摇头不语。

    “郡主不想嫁,可我们想了两天也没想出法子。”宋磬儿端了盏茶来,拉着司无忧到书案前坐下,又推了一碟糕点到她面前,“姑娘既然来了,也帮着想想主意。”

    “你那皇后姨母也帮不了你吗?”司无忧问。

    沈郁离从窗边转过头来,眉眼间满是郁色,“姨母也一样不能忤逆圣意,没用的。”

    这个不行,司无忧眯缝着眼睛又想出一辙,“咱们重金收买个神棍,就说你俩八字不合,你克他,他克你,硬凑一块儿克遍九族,有伤国运。”

    “这招我们也想过了。”磬儿小声插嘴道,“但听说广宁王是孤儿,父母是谁都不清楚,根本就不知道生辰八字。”

    这事情真真棘手,司无忧又想了想,“再不济,就学那戏文里的韩城公主,远走天涯,至少自由自在。”

    沈郁离听了直摇头,“天子赐婚,我若逃了,便是抗旨不尊,到时定会连累父王和哥哥的。”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么出家去,躲个两年你再还俗。”

    “你觉得有哪个尼姑庵敢收我?”其实连这个主意沈郁离也都想过了。

    “那怎么办?”再想不出更多主意了,司无忧两手支楞着脑袋颓然问道。

    “就是想不出来才烦心啊。”宋磬儿也跟着泄了气。

    办法想了不少,一个能用的都没有。司无忧心里直上火,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不一会儿工夫,倒是又想出一个法子。

    “你那表哥尹公子……”

    听她说起尹子清,宋磬儿立即随声附和道:“是啊,之前怎么没有想到。尹公子如果知道赐婚的事,定会先一步登门求娶。到时要是尹相帮着争取一下,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我不想去求舅舅和表哥他们。”沈郁离说。

    “为什么?”宋磬儿不解道,“尹公子对郡主的心意连我都看得出来。磬儿可以去帮郡主送信。”

    “磬儿,”沈郁离转头看她,“我对表哥只有兄妹之谊,根本不想嫁他。这时去求他帮忙,无异于利用他的感情,把他牵扯进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种事情,我可不干。”

    左思右想再也没有什么办法,几个人都蔫了。司无忧是个讲义气的,不愿见好友郁郁寡欢,搜肠刮肚地找话来安慰她。

    “兴许皇帝安排的这门亲事也不那么糟糕。”她边说边去看沈郁离被窗外雪色映得冷白的侧脸,“听人说那日广宁王入京之时一身玄甲英姿飒爽,有天人之姿,与京中那些自诩风流的付粉何郎可是大相径庭。好歹他摆在面前不伤眼睛。”

    “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沈郁离仰头看向房梁,幽幽叹了口气,“你要真想安慰我,不如帮我查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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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生意的消息灵通,司大小姐办事也尽心尽力,沈郁离让她去查的事情第二天一早就有了眉目。据国子监祭酒莫继春莫老先生府上的厨子透露,莫老先生今日午后要去钟山问雪亭赏雪,是以晚膳时间推迟半个时辰。

    莫老先生说她那篇《富民论》条条皆不可行,沈郁离一直想要问个明白。眼见入国子学无望了,这件事她还是放不下。想着或许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她更是心有不甘。冒然登门拜访终究不大妥当。想来想去,唯有趁莫老先生外出时借口偶遇,去当面讨教一番。

    钟山在临兴城北。原本只是一个小山丘,二十多年前迁都临兴之时大修土木,从城中移走大量土石,便把这小山丘堆高了一些,因其形似钟得名钟山。圣德太后在时,命人在上面种满红枫,每到深秋漫山红遍,成了京中一景。如今已是寒冬,看不到霜叶如花,枫林尽染的美景了。然而几日前一场大雪,漫山银装素裹,也别有一番景象。

    钟山不高,南段山势和缓。有九百九十九级阶梯从山脚下直通山顶。沈郁离在司无忧和宋磬儿的陪同下乘马车至半山腰,再一路顺着阶梯而上。

    终于能见到莫老先生了,沈郁离恨不得一路小跑,跑得飞快。可苦了司无忧和宋磬儿,追在她身后,腿都快要累断了。

    虽说仰慕已久,早就想要拜会,这真要见到莫老先生了,沈郁离跑着跑着,倒是突然忐忑起来。

    “早听说莫老先生喜欢赏雪,年年都会来山上烹雪煎茶。我这样冒然打扰,是不是太唐突了?”她停下脚步,转身问道。

    “一代大儒肯定心胸宽广,应该不会介意吧。”司无忧说着又连声感叹,“老爷子这把年纪了,爬这么多台阶就为了赏雪,这身子骨相当硬朗啊!活到百岁定是不成问题!”

    听她夸张的语气,沈郁离倒是又露出了这些天来颇为罕见的笑容。

    “郡主别想太多了。”宋磬儿也劝到,“咱们都走到这儿了,怎么也要见上莫老先生一面。也算了结你一桩心事。”

    沈郁离点点头,见她们陪自己爬山爬得辛苦,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找了个背风朝阳的地方,让两人稍作休息,自己独自前去拜会莫老先生。

    冬日的山林阒无人迹,山风之中隐隐传来琴声。沈郁离拾级而上,又走了一会儿,前面枫林之中隐约现出一处雅致的石亭。莫寄春莫老先生一身白衣白袍,正坐于亭中抚琴。一曲《阳春白雪》琳琅之音凛然皓洁,如和风穿山过岭,直抒浩然之气。沈郁离听得痴了,等这一曲终了,余音散去,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亭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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