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沉，天色暗了下去。墨麒麟在逐渐昏暗的草原上奔驰着，快得就像一个黑色的影子。身后的血腥气越发浓重，沈郁离想回头去看，却被萧弘牢牢箍在怀里动弹不得。

    墨麒麟是难得的宝马神驹，然而毕竟载了两个人。那群黑衣刀客的马也不差，仍远远追在后面。这样跑下去，恐怕难以脱身了。疼痛和血液的流失让他眼前一阵阵发暗，萧弘极力保持着清醒，一拉马缰，向着远处一片胡杨林奔去。

    肆意生长的树枝遮住了光线。一进林子，四周一下就暗了许多。墨麒麟又向前小跑了一会儿，终于停了下来。

    激烈的打斗加速了血液的流动，箭上的毒从伤处蔓延开来，疼痛越演越烈，腹中仿佛有火在烧。萧弘强忍着不愿发出声来，却再也控制不住沉重的喘息，下了马，身子一晃，站立不稳半跪了下去。

    “萧弘！”惊慌之中，沈郁离连忙将他扶住。黯淡的光线下，他额上细密的冷汗看得她心中一紧。刚想开口询问，却见他伸出一指，做了个止声的手势。她立时会意，放马去引开追兵，扶他就近躲进一株胡杨树后的阴影里。

    “你伤到哪了？”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到底伤在哪里，她实在担心极了，只得用手去摸。萧弘却拉住了她的手，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侧耳去听周围的声音。一瞬间她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林子里有些不对，太静了，听不到马蹄接近的声音，甚至没有鸟鸣声。那些黑衣刀客并没有追过来。

    事出反常，必有其因。果不其然，不出片刻，尖锐而高昂的哨声再次响起，撕裂了周遭的寂静。一声悠长的狼啸随之传来，就在近处。昏暗的林子里，一双双幽绿的眼睛如荧荧鬼火，从四周缓缓朝他们围拢了过来。

    狼！不是一头，而是一群！沈郁离自小怕狗，更不用说是野狼。恐惧让她隐隐发抖，几乎无法再去思考。

    不远处传来墨麒麟不安的呼哧声。大概是察觉到了狼群的气息，它并未跑远。

    萧弘压低声音凑近她的耳旁低声说道：“狼会追着血腥味。我去引开它们。阿离，骑我的马，只管快跑，千万不要回头。”

    “你疯了？！”她心中的怒火猛然间战胜了恐惧。萧弘已经伤了，此时独自去引开狼群，几乎是必死无疑。沈郁离压低声音冲他吼道，“我不走！我不认识回去的路！”

    “墨麒麟知道怎么回去。”

    “我不走！要走一起走！”

    小公主抬头看向他深黑的眼睛。目光交汇的刹那，他似乎看到那双倔犟的眸子中有火焰在跳动，像极了他们初遇的时候。

    “阿离，你怕吗？”他问。

    “怕。”她据实答道。

    怕，却怎么都不肯独自离开，那就只能一起面对。

    萧弘喘息了片刻，手指猛然发力，折断了身后箭柄。伤处受到拉扯，陡然加重的剧痛让他眼前一暗。

    只听得一声压得极低的闷哼，他的身体忽然脱力般靠了过来。

    “萧弘！”急促紊乱的呼吸早已暴露了他沉重的伤势。她怕极了，紧紧揽住他，扶在他背后的手无意间摸到一片温热黏腻。那是血。

    血液的触感让她脑中霎时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也可能只是片刻，只听到他的声音低声回应着，“我没事…别怕……”

    不断靠近的狼群不给他们任何休息的机会。萧弘拔出腰间的匕首递给阿离，强迫自己撑着手中的长剑缓缓站了起来。在此时，不管发生什么，他都不能允许自己倒下。

    “无论多怕，都不要让狼察觉到你的恐惧。狼对恐惧极为敏锐，察觉到你的恐惧的刹那，就是它攻击的时候。”

    沈郁离接过那柄匕首，双手紧紧握住。

    “萧弘，你怕过吗？”她问。

    “嗯。”

    “什么时候？”

    “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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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虎易，杀狼难，因为狼是成群结队的。

    夕阳彻底沉了下去，天边只余一轮初升的弯月。林子里静得厉害。围拢过来的狼群停下了脚步，一双双荧绿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们，像是在等待进攻的时机。

    “站在最高处的就是狼王。”萧弘低声说道。

    沈郁离举目望去，雪白的狼王站在远处的高地上，正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们。

    “不要让它察觉到你的恐惧。”记起萧弘说过的话，她握紧了匕首，眼神瞬间坚定了起来。

    “我们会死吗？”她问。

    “我在，不会让你死的。”他苍白的唇角牵出一个温柔的弧度，说罢，提剑向前两步，又一次挡在了她的身前。

    月亮隐入云层的刹那，狼群扑了上来。

    萧弘手中的剑也动了。他的剑极快。随着他一步踏出，长剑如电光闪过，于半空中没入最前面那匹狼的咽喉，剑势丝毫不缓，旋即斜斩，转眼将另一匹狼的身体拦腰斩断。战场杀敌的剑术快而霸道，没有半点多余的动作，每一招都是杀招。

    血雨淋漓而下，仿佛没有止尽。腰侧的箭伤随着他的动作被不断拉扯着，他却像是不再感觉得到疼痛。

    这一战是死战，他已拚上了性命。

    林中愈发浓重的血腥气不断刺激着神经，沈郁离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挡在她身前的身影像是修罗场上浑身浴血的杀神。她看着他在狼群的扑击下跌倒，又站起来，看着血顺着他的衣角不断滴落。心脏好似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她想大喊，想让这一切停下来，然而这场杀戮仍没有结束。

    狼群无声无息的进攻仍在继续，倒在他们脚边的尸体越来越多。萧弘所剩无几的体力已经近乎枯竭了。晦暗的夜色中，他唯一可以视物的右眼也越来越模糊不清。又一匹狼扑了上来。

    “左边！”

    小公主的喊声传来。凭借着身体战斗的本能，他又刺出一剑，斩下了那匹狼的头颅。

    林中静得出奇，几乎能听到血顺着剑身滴落的声音。萧弘喘息着抬起头来。月光带着血色映入他失神的眸子，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但他还要撑下去，他怕的从来不是死，而是不能保护身后的人。

    狼王仍在远处注视着他们。它在等他倒下。

    眼前越来越暗，萧弘紧紧握着手中的剑强迫自己站直身体，却被脚边狼的尸体绊了一下，向后踉跄了两步。

    狼王动了！像是一道雪白的影子直扑了过来。萧弘想要提剑格挡，却还是慢了半分。冲击的力道将他狠狠扑倒在地。白森森的尖牙利齿直冲咽喉而来，萧弘下意识抬手去挡，小公主的惊呼声中，狼王一口咬上了他的手腕。

    时间仿佛凝结了。狼王沉重的身体轰然倒下，预料中腕骨碎裂的剧痛并没有传来。萧弘忽明忽暗的视线中，只见阿离紧握着手中的匕首，深深插进了狼王的颈下。

    这一下定是用上了她全部的力气。匕首直没至柄，又被她用力拔了出来。一簇血箭飞溅而起，溅在她如玉般的脸颊上，红艳艳的，像是上等的胭脂，美得惊心动魄。

    一切终于归于沉寂。

    满地残缺不全的狼尸和鲜血中，沈郁离用力拖开压在他身上的狼王的尸体，紧紧抱住了他。

    “走……”

    他的声音极轻，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那群黑衣刀客随时可能再来，现在还不能松懈下来。萧弘强撑着又说了一遍，“阿离，我们得走……”

    沈郁离听清了。

    “可是…你的伤……”他的伤已经拖了这么久，再不处理的话……她甚至不敢去想。

    他却坚持着又说了一次，“走！”

    沈郁离点了点头，唤回墨麒麟，勉强扶着他跨上了马背。

    月夜下的草原几乎辨不出方向，她已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不知走了多久，视野里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湖泊。她记得去落雁滩的路上他们曾经路过这里。离镇北军苍州大营已经不远了。

    “萧弘…”她轻声唤他。

    墨麒麟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渐渐慢下了脚步。在她转头看向他的刹那，他挽着缰绳的手臂忽然一松，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重重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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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伤失血并没能让萧弘昏迷太久。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伤处火烧火燎的疼痛就硬逼着他清醒了过来。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靠在一株有许多枝桠的老树下，身旁是温暖明亮的篝火，不远处波光粼粼的湖水倒映着天边那轮弯月，小公主就在一旁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一切美好而平静的不像是真的。

    “醒了？”她问。

    他鸦羽似的睫毛轻颤了一下，毫无血色的唇勾起一个极浅的笑，抬手去擦她脸颊上的血迹。

    沈郁离双眼一红，几乎落下泪来。重伤醒来，他最先注意到的竟是这个。

    “别乱动了，”她拉住他冰冷的手，将目光转向他腰侧的伤处，心里像是被无数根钢针翻搅了一遍。“为什么要替我挡箭？”

    “已经连累你暴毙街头一次了，说过不会让你死的。”

    他说的好像理所当然，她心里却又是狠狠一疼。

    “你失血太多，得尽快把箭取出来才行。”沈郁离眉心蹙起一道竖痕，轻声说了句“忍一下。”二话不说就想帮他卸甲。她从小锦衣玉食哪里干过这种事情，战甲怎么解也不知道，一时间手忙脚乱不注意碰到伤处，只听萧弘闷哼一声，吓得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箭不干净…别碰！”萧弘喘息着拉住她的手臂。

    沈郁离蓦地睁大了双眼。他强撑了这么久，竟然直到现在才告诉她这箭上是涂了毒的！中箭之后又与刺客和狼群厮杀了那么久，毒怕是已经入了血。她心中的恐惧霎时间被无限放大了，“那怎么办？！”

    “我自己来。”萧弘见她一幅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自己伸手想要解开战甲，奈何重伤之下全身的力气都散尽了，手指使不上劲，扯了几下都没能扯开。

    实在看不下去他这样折腾自己，她阖了下眼睛深吸一口气，抓住他的手说道：“我不用手碰，让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