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料到伤处定是血肉模糊了,卸下了他身上的铠甲,沈郁离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寒光烁烁的箭簇从萧弘背后射入,又从身前透体而出,血早已将深色的里衣彻底浸透了。

    草原上早春的夜晚依旧很冷,虽有篝火取暖,但他本就有旧伤,受不得寒,再加上失血中毒,已经太过虚弱了。心知这种时候绝不能慌,沈郁离将他之前给自己的匕首拿到火上细细烤过,又从自己的衣摆上撕下几条干净的布放在一旁,快速解开了他的里衣。毒早已蔓延开来,他腰侧的伤处泛着骇人的紫红,那支箭簇像是生出了吸血的根茎,深深扎入他的身体,破坏了战场上的血与火淬炼出的完美肌理。她的手不听使唤的颤抖着,几乎不敢碰他。

    篝火燃烧中发出噼啪的声响。像是察觉到她的无措,萧弘轻唤了一声,“阿离…”

    这一声轻唤拉回了她的理智。镇定下来,必须要镇定下来。她不断告诉自己,现在只有镇定下来,才能帮他。

    “忍着些。”沈郁离说着拿起那柄匕首。

    箭簇的尖端带着倒钩,仍有一半埋在他的身体里。为了尽量减少伤害,她不得不用匕首将伤口割开,试着从前面将箭取出来。还未真正开始取箭,萧弘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心知自己动作慢了只会让他更疼,她狠了狠心,用匕首尖端勾住箭簇的倒钩,轻声说道:“你撑着,我数到三就把箭拔出来。”

    萧弘点了点头,只听她数道:“一…二……”

    “唔……!”撕裂血肉的剧痛突如其来,一声痛呼被生生扼断在喉中,他再也坚持不住,身子一软便向一侧倒去。

    “萧弘!”沈郁离慌忙把他抱住,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将之前准备好的布按压在他的伤口上止血。没有药,就只能将就着简单包扎一下。血很快又渗透出来,像是止不住一样。

    血流的太多了。沈郁离察觉到不对,连忙去看丢在一边的箭簇。火光映照下,那箭簇锋利尖端泛着妖冶的紫红色光泽,她捡起来凑近鼻端,细闻之下竟带着一股异香。

    难道这毒会让人血流不止?!意识到这点,她心中猛地一沉。

    “萧弘,醒醒…不能睡!”没有止血的药,她只能用力按压住他的伤处,边尽力减缓流血,边去摸他的脉门。父王久病,年幼时她曾跟常常出入府中的章太医学过些简单的医术,但毕竟只学了皮毛,摸脉其实也摸不大明白,只能从他紊乱的脉象知道情况已经很不好了。

    “别睡!醒醒!”她焦急地又一次喊道。

    萧弘已经疼得神志不清了,听见她的声音,强撑着微微睁开了眼睛。

    “是不是很疼?”她问,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萧弘浑浑噩噩地摇了摇头。

    不疼?怎么不疼?!他呼吸全乱了,可人就像是哑的,疼也不说,难受也不说。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像是有什么堵住了喉咙,哽咽着发不出声音。血液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她从未这样害怕过。

    “宗耀会带人来找我们的……”萧弘微弱的声音传来,像是在安慰她。

    沈郁离一声不吭地扯过披风盖在他身上。按在他伤处的手一分一毫都不敢放松。

    “血止不住……是吗?”他问。

    勉强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她答非所问地说道:“别睡……等到救兵来了,会有办法的。”

    他轻轻“嗯”了一声,断断续续地说道:“…那些人…是冲我来的……”

    “他们是什么人?是谁想要你的命?”

    “巫仑崇光、巫仑烁、太子……想要我死的人很多,原本不想把你牵连进来。”

    “我不怕被你牵连,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她终于有些明白他身上为什么总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疏离。“那些狼还会再追来吗?”她问。

    “你杀了狼王,它们不会追了。”不知想到什么,萧弘忽然笑了一下,“还记得沙艾尔那只獒吗?”

    “嗯。”

    “那獒咬死过五匹野狼…刚刚我就想,要是有那样一只獒就好了。”

    “将来我一定送你一只比她的还要威武的!”

    “…不怕狗了?”

    “你怎么知道我怕狗?”沈郁离微微一怔,很少有人知道这件事情,她记得自己从未说过。

    “看出来的……”

    “狼王都杀了,狗还算什么?不怕了。”

    萧弘又轻笑了一声,英挺的剑眉狠狠皱起,疼,又不说。沈郁离蹙眉看他,离得近了才发现他左眼下有一处小小的疤痕,并不显眼,之前她一直以为那是颗泪痣。

    犹记得在营中比武那一次,韩宗耀无意间说过,“以前我们将军能左右开弓,比现在还厉害呢!”还有……和狼群缠斗时,他没有看见左边扑上来的那匹野狼。

    一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她心中猛然一痛,声音忽然抖得厉害,“你的左眼…看不见……是吗?”说着,她伸手轻轻抚过那处疤痕。谁能想到,这样世间罕有的一双眼睛,竟然有一只是看不见的。“什么时候?”

    “落雁滩……莹儿的哥哥…阿铮…也是在那里…为了我……”失血带来的眩晕和腰腹间的剧痛同时折磨着,他阖上双眼,又费力的睁开,深喘着没能再说下去。

    沈郁离想起早些时候在落雁滩时的那一幕,他一定是说了什么,莹儿才会突然跑开了。

    “莹儿年纪还小,以后会懂的。”

    眼前的黑雾越来越重,连呼吸都是痛的。深深浅浅的喘息中,他的眼神抚过她柔软的脸颊,“阿离…再同我说些什么吧……”

    说些什么?他逐渐涣散的眼神让她心中刀绞一般疼得厉害,该说些什么才好呢?

    一望无际的草原在夜色中沉睡着。星空之下,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沉默了片刻,她问:“讲个故事给你听好吗?”

    萧弘轻轻点了点头。

    小公主温软的声音悠悠传来,说起了一个没人听过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小鸟。它的翅膀很硬,喙很尖,爪子也很锐利。大家都说,鸟儿注定要生活在笼子里,一只鸟的喙和爪子太过尖锐并不是好事。可这只鸟儿不管那些,它不喜欢漂亮的笼子,只想飞出去看看。它求了很久,终于,鸟爹爹答应了让它去学飞,可是……鸟伯伯想要把它送去喂北边的大怪兽。”

    像是突然意识到这个故事是在说什么,萧弘迷迷糊糊的笑了一下,伤处受到拉扯,疼得他忍不住痛哼出声。

    沈郁离紧紧按压着他的伤处,手在抖,声音却还保持着平稳。她说:“这是个很严肃的故事,不准笑。”

    故事继续。

    “小鸟不想被送去喂大怪兽,于是它找了个机会就溜了。它从没飞过,也飞不远,狼狈地摔了个嘴啃泥的时候,它遇到了它最不想遇到的大怪兽。它没处去,也飞不动了,只能跟着大怪兽走。北边很冷,但大怪兽身边很暖和。渐渐的,它发现鸟儿并不需要住在笼子里。它可以飞,可以飞得很高,甚至可以击杀野狼。大怪兽也并不是大怪兽。它的尖牙利爪都是守护苍生的利器。它是很多很多人的神。”

    不知何时,他阖上了那双夜空般深邃的眼睛。沈郁离终于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泪像珍珠般大颗大颗的滴落在他的脸颊上。

    “萧弘,神…是不可以死的……”

    夜浓如墨,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故事讲完了。怀里的人像是沉沉睡了过去。眼里抹不尽的水雾使得火光和漆黑夜色含混成了一片。她太久没有哭过,已经不记得流泪的感觉。朦胧之中,远处有模糊的光点向这边而来。紧跟着,沈郁离听到了犬吠与马蹄声。

    天色太暗了,韩宗耀跑了个来回,和韩宗烈、齐怀安一起带人找到这里,着实费了些功夫。一路寻来,看到那些七零八落的尸体和大片大片的血迹,几人心知他们必定遭遇了几场恶斗,早已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到了近处,跳下马背便疾奔了过来。

    “将军!”韩宗耀心急如焚,远远便高声喊道。

    箭伤、失血,再加上中毒,萧弘早已意识全无了。小公主俨然哭成了个泪人,见到他们才松开了紧握着的匕首,急急说道:“他身上有伤,还中了毒。”

    几人闻言神色一凛。韩宗烈揭开盖在萧弘身上的披风看了一眼他身上的伤处,浑身立时起了杀气。

    “怀安,赶快带将军和公主回去!”他说着拍了齐怀安一把,又看向韩宗耀,“咱们哥俩带着余下的人封锁四野,今天非要把那群刺客捉回去活剐了不可!”

    齐怀安心知不能耽误,冲他一点头,让人牵了马来,又看了看萧弘,轻声说了句“哥,你撑着。”一把将人抱上马背,左右招呼一声,打马就向镇北军苍州大营的方向疾奔而去。

新书推荐: 师门破产后,小师妹做了爱豆 [HP]蜃气楼内的向日葵 离人醉 【GB】今天的精神状态也十分美丽 因爱而生 归巢 山海 夫君和他的国任我拿捏 最后一刻 失忆后,我,魔神,帝君修罗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