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韧

    她一直以为她并不紧张。

    高三的时候,她的焦虑感就已经不断升起。她强迫自己不去注意,判定为多愁善感的结果。

    把心思全部扑在刷题和查漏补缺上,转移注意力。

    高考前几月,她以为焦虑彻底决堤。

    但结果是焦虑暂时离开,同时也冲散了斗志。

    她看见桌上的一叠叠习题集和套卷,学校发的劣质纸质的地区模拟卷,竟然感到一丝厌烦和抗拒,连提笔的欲望都没有。

    那段时间她除了完成学校的作业,别的一字未动。是她三年来的效率低谷。

    哪怕成绩并没有太大起伏,这种状态应考,她做梦才能进锡大。

    直到高三前一周,过去忽视不见的焦虑彻底反噬,她在依旧厌学的同时被巨大的焦虑啃噬。

    直到高考,六月七号来临。

    考场的楼道里只有金属探测器的滴滴声。

    她带病上了考场,越考越怀疑。到了六月七号的晚上,隐隐有崩溃迹象,还是赌那一口气,按部就班。

    六月八号早上,理综。

    出考场的一刻,她没什么感觉,除了右手还在无意识地抽搐,累得甚至不想休息。好像归宿应该是消失。

    好笑的是,监考员收卷的时候她盯着大题的那一块空白,恨不得自己从来没有被生下来的感觉,从来没有这那一刻那样强烈。最后她甚至还和班主任开了三年来的第一个玩笑,说过几天报名复读帮她打折。

    那个时候也和现在一样。

    她处于某个时机,显而易见的人生节点。

    她可以前进,停下,甚至后退。

    在她眼里,苦难是可选的。

    但她一定要走自己选定的那一条路,所以不肯停留。

    安德鲁缩在沙发里不声不响。

    兰阿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他脱下外套,给她披上。

    兰阿转身准备离开,手腕却被抓住了。

    他低头看,她还是那个姿势,除了伸出一只伶仃的手拉住他。

    她垂着脑袋窝在那儿,没什么生气。

    兰阿感觉得到,手腕上的力道很小,他不用特意挣脱,可以直接迈步离开。

    那只手很快就放开了。

    兰阿没有看她,径自上楼回房。

    .

    玫拜早上进到阁楼的时候,发现安德鲁大人睡在沙发上。

    她正感到奇怪,在想要不要叫醒她,却发现她抬头看了自己一眼。

    玫拜被吓了一跳,后知后觉地才向她行宫廷礼:“......大......大人。”

    安德鲁脸色很差,一晚没睡好。她挥了挥手,让她起来。

    玫拜按她的习惯把今天的衣服递给她,等安德鲁自己洗漱后换好。

    虽然安德鲁大人的雪角兽闯进幻雾之森,是她和林修,还有驭兽场侍者的责任,但安德鲁大人一概没有追究。

    林修倒早早地跟安德鲁认罪,希望得到惩罚。

    安德鲁说,就惩罚他再做自己几天的教官。

    玫拜说:“需要让我叫兰阿大人下来用餐吗?”

    几个侍者已经布置好一切。

    安德鲁走到桌边,侍者立刻弯腰替她拉开椅子,等她站到桌前再将椅子往前送一些,方便她坐下。

    玫拜话音未落,兰阿就从二楼下来,已经洗漱穿戴整齐。

    安德鲁捏着餐具兴致缺缺,抬头看他都懒得。

    可能是没睡好影响了胃口,主要原因还是吃不惯这里的食物。

    一次两次还新鲜,天天吃就开始膈应了。

    安德鲁快速填饱了肚子,礼仪正确地摆放下餐具,再接过侍者递过来的餐巾擦了擦嘴。

    “过几天就是游园会,国王准备把维律克王子的婚礼定在那一天。”

    国王还想邀请她出席维律克的婚礼,安德鲁委婉而坚定地拒绝了。

    她怎么也不像司仪吧。

    再者,做多错多。

    去游园会,很大一部分是为了帕切克。

    按他那天的反应,似乎并不想别人发现她们有来往。

    于是安德鲁采取了一种迂回,也可以说是谨慎的方式和帕切克再见。她也喜欢谨慎行事。

    “我会去。你呢?”

    兰阿没来得及回答,安德鲁就转着餐具说:“你会去吧?毕竟你这么喜欢跟我在一起。”

    侍者们极具职业素养,手上各忙各的,没有半点异样。

    她脸上是熟悉的,具有侵略性的笑容。

    兰阿对此从不回应,似乎无论怎样触犯他,也不能把他推远。

    同时,无论怎样讨好他,也不能把他拉近。

    他永远伫立在自己的位置。

    而只要他想,位置随时可以变化。

    这一点,他和创世神是一样的。

    安德鲁和兰阿用完餐后,侍者很快一一离开。

    安德鲁突然想到什么,起身走到他面前。

    他坐在椅子上,而她半坐半靠在他右侧的桌沿:“你之前向我论述的那个想法,我没有给出确切答案。但是你可以试试一些验证方法。”

    以前她高中遇上失眠,就会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复盘当天学过的知识。

    她昨晚失眠,又习惯性地回想高中知识,总结了几个。

    安德鲁掰着手指头数着,她记忆力有些下降,怕漏掉:“我以前重点学过分析法、综合法、反证法、数学归纳法。另外还有其他的的,像放缩法。我可以大概向你解释一下。”

    前几个比较基础,安德鲁讲了一个定义就不作赘述。重点讲了一下放缩法:“......我不知道放缩法能不能纳入刚刚到刚才的证明方法合集。放缩法是指把代数的某些部分放大或缩小。”

    安德鲁从旁边抽了一张白纸,写了一个简单的例题,最后用放缩法得到一个简洁的不等式。

    兰阿眼前是有些张牙舞爪的字迹,还有安德鲁沉静而认真的侧脸,鼻端萦绕着她身上的沐浴液和洗发液的香。

    学会清洁术后,几乎不会有人再继续物理洗漱。她保留了这个习惯。

    不是“掌握清洁术之前的习惯”,而是“在她以前的世界的习惯”。

    她举的例子对兰阿来说很简单。他在安德鲁解释概念的时候就想通了该怎么运用。

    兰阿却没有在她开始动笔前打断她。

    智慧是美德之一。

    她喜欢思考,因此具有品德上的魅力。

    安德鲁放下笔,看向他:“我讲得清楚吗?”

    兰阿指着那几个“显然”“易证”问:“这是什么?”

    安德鲁看向他指着的那几个鬼画符,越看越觉得赏心悦目:“这是汉字,这个意思是‘显而易见......’,这个是‘很容易得到......’。”

    接着她一笔一划地写下两个字,像小学生体。

    “这个是‘兰阿’。”

    “你的名字在汉语里的音译。”

    “这是我的名字。”

    她下笔,想写Andrew,A字母的斜线还没划下一半,她停了下来。

    安德鲁慢慢垂下眼睑,握了握手里粗硬的笔。

    再次写下去的时候,那一根短促,戛然而止的短“/”变成了“丿”,补成了“午”,“许”字的右部。

    她缓慢而坚定地,一笔一划写完了许韧两个字。

    “我的名字是许韧。”

    她字正腔圆念出那两个字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母语变得这样陌生。

    耳边自己的声音是最熟悉,说出的字却硬邦邦的生涩。

    “韧的意思是,受到外力的时候,即使变形却不会折断。”

    “我的姥姥给我取的。”兰阿看见她无声地笑了一下,有种小小的自矜和得意。

    “我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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