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

    孤燕归巢,寂寂无声。

    适才谢明秀讲了许多话,有她修建养猪场的本意,也有她将阳山所有的黑猪都拢到一块儿之后的打算。

    她一心里只为了阳山好,明眼人又哪会看不出?

    是以这会子还在门前站着的,除了少数几个将信将疑的,大多人都真将谢明秀的话听进了心里。

    若不是谢明秀说养猪场的场址还没真正定下来,她收了猪也没处放——

    只怕好些人今日便要将手里头的猪,全卖给谢明秀了。

    好说歹说着劝走了人,眼瞧着谢府门前是空出来了,那远远站着的谢父几人,引去了谢明秀的目光。

    她上前两步,就着沙哑的嗓子问道:“父亲怎么回来了?”

    也是走近了才看见谢父身后的人,谢明秀诧异道:“邬公子?二饼也在?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她周身气势平平,倒真看不出半点儿先前慷慨激昂的模样。

    谢父既是自豪又是复杂地看着跟前的女郎。

    刚巧如意循着谢明秀的身影,急忙忙端了杯茶水过来,瞧见谢父在,她登时有些傻眼,一时间她倒不知她手上的茶水,是该先递给不知为何回来的谢家老爷,还是嗓子眼快冒烟的自家姑娘?

    谢父声色沉静,“先给明儿。”

    谢明秀接了茶水,却并没有急着饮用,只双手递了茶杯往前,“父亲先用吧。”

    她虽是口干咽燥,急需茶水润喉,但却也比不得满头大汗,连官服也全都汗湿的父亲。

    想来父亲定是听闻家中出事,着急忙慌地,一路跑着回来的吧。

    谢明秀垂下了眉眼,“父亲今日也累了,不若回家歇息一日?女儿也正好有事要同父亲商议。”

    一杯温茶入腹,谢父喟叹出声。

    其实早在他见到自个儿跟前的女郎,在众人面前,不怯不懦,口齿清晰的模样时,他便将一直担忧着的心揣回了肚子里。

    更在谢明秀声声诚恳向百姓解释,并真将那些百姓说动了时,他也便越加相信,自己的女儿,是当真想为,也当真能为阳山的百姓做些什么的。

    有女如此,他便躲个懒,休息一日又何妨?

    他一手端着个空茶杯,一手拂须,笑道:“依明儿所言就是。”又侧了身朝谢五道:“你到底年轻,再跑一趟去山上把工具收了放回衙门。”

    瞧着谢五要走,谢父又细心叮嘱他,“万万记得要好生写过那位老人家。”

    “什么老人家?”

    谢明秀目露好奇,边跟着走的同时边回眸笑道:“邬公子……不若也带了二饼一道来吃口闲茶?”

    这一笑,当真是比那满山的桃花还要娇艳三分,落在人眼底,便如一壶老酒,醉人得很。

    眼瞧着明姑娘说完了话是越走越远,但身旁的二郎哥哥却像傻掉了似的愣在原处,连动也不动一下,二饼心里是急得不得了。

    他焦急着前后看看,原地跺了跺脚,扯着身侧邬二郎的衣袖,“二郎哥哥,二郎哥哥,明姑娘走远啦!”

    被他这么一闹,邬二郎才终于醒过神来。

    前头谢明秀已跟着谢父到了大门处,回头没看见人,诧异着望了过来——

    这头邬二郎勾了唇一笑,紧了紧手里半旧不新的长盒,牵着二饼便往前去。

    此刻,积压了整整一个上午的密云退去,金盛盛的日光均匀地撒向每一个人,直将人晒得心头暖洋洋的。

    才将将要跨过门槛,谢父的眼角余光却瞟到了个生人,“这是……”

    顺了他的目光望去,谢明秀高深莫测一笑,“是个有意思的人,父亲要同他说话吗?”

    父女两个说的人,正是先前一直在人堆里头起哄架秧子的李小子。也不知是不是听见了父女两个的对话,他抿着嘴上前,双眼只瞧了谢明秀问:“刚才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他这会子的态度,比起先前,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谢明秀饶有兴致地一挑眉,“看不出来你还挂心这个?”

    不待他回话,又自己答道:“你自然是挂心的很的,否则你家里头的八头黑猪,可要怎么办呢?”

    李小子终于神色一变,他不晓得为什么眼前这个女子竟连他家里有几头猪,都清楚得很?

    蓦地,他神色又是一变,难道这个女子事先派人去摸过每家每户的底?

    如果是这样……那她的心思也太密了!

    观他神色变化如此之快,谢明秀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哪里有那等未卜先知的本事?

    算准了百姓们会前来讨要说法,故意在事前去挨家挨户探查底细?

    不过是方才百姓散去时,有人偷摸着告诉她:李小子之所以这么跟她明姑娘对着干,是因为他家里养了足足八条猪!是阳山县里的养猪大户呢!

    所以,他又怎么肯会把猪卖给谢明秀呢?而且今日串掇着他们来要说法的,也就是这个李小子。

    也不晓得他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添油加醋地乱说一通,又非说一定要讨个说法,他们这才一道来了这多人。

    话说到最后,那人还有些愤愤。

    那李小子担心谢明秀把猪买完了,他会没有活路,所以平白把他们这些人当枪使,当真是可恨!

    不过么……谢明秀倒并不觉得,李小子故意串掇了人来讨说法,为的只是怕他自个儿没了活路。

    这其中,定是还有些旁的细枝末节的东西在。

    虽是心中装着事,但谢明秀却仍是不紧不慢地在正堂坐下,又慢条斯理地抿下一口茶水,甚至还有闲工夫朝着眼眸暗沉的邬二郎安抚一笑——

    她要修建养猪场,从阳山百姓手里买黑猪的事,除去家里的人,外头也就只有一个邬二郎知晓了。

    但家里的人,谢明秀是绝对信得过的。

    而邬二郎么……他是个聪明人,也决不可能做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事。

    那这李小子,究竟是从何处听来的这事呢?

    谢明秀很好奇,对上谢父同样好奇的双眼,她微微笑道:“父亲稍待,女儿请父亲看一出戏。”

    话才刚落,周扬便推搡着李小子进来了。

    周扬对他可没什么客气。

    不说旁的,单凭他方才那些骂人的话,不给他一拳,已算是周扬脾气好了。

    谢明秀扫了一眼李小子,“既然你是李班头的侄子,想来你对县令大人是不陌生的吧?”

    谁料李小子却满脸没个好颜色,冷冷道:“当然,县令大人威风得很,谁会认不得县令大人?”

    平白受了这么一顿,谢父两指无意识在茶杯上转了转,开始思索起谢明秀特意要他看这一场戏的用意来。

    “这便奇了怪了。”

    谢明秀挑眼看着李小子,“按说谢大人自到任来尽职尽责,不曾有过一处疏漏,阳山百姓也都各个对他感念不已,为何偏你不一样?”冷笑一声,“难道说……是你的叔父对你说了什么?”

    “没有!”李小子红着眼大声反驳,“我叔叔什么也没跟我说过!”

    这么个不对劲的样子,任谁也看得出来。

    谢父便率先道:“李班头出了何事?”

    “谁要你假惺惺装模作样!”李小子作势要去扑人。

    好在周扬一个跨步拦住了他,“老实点!”

    这一幕看得谢父莫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事儿么,便说来话长了。

    在谢父携了家眷来阳山之前,阳山县已许久没有过县令了,衙门里的差役更是,走的走跑的跑,唯独剩了个跛脚的李班头。

    李班头的为人,那是没得说。

    自他上任起,便日日跛着个脚在阳山四下转悠,从未有过停歇。

    衙门里没人,自然也就没钱。

    但即便是这样,李班头也没说像其他人似的一走了之,反而是乐呵呵地还每日在县里头转悠。

    遇见有人需要搭把手了,他也会毫不犹豫地上前帮忙,根本不在意他的脚是否方便。

    这样的人,这样的一个好人,合该是该有好报的。

    可在新的县令大人来之后呢?

    一切都变了。

    先是不让李班头上街转悠了,让他搁衙门里头整理卷宗。

    这倒也罢了,哪个新官上任,不烧几把火的?

    可后头呢?

    李班头照着县令大人的吩咐一一做事的后头呢,他得到了什么?

    县令大人不许他上街转悠了,只让他每日待在衙门里头,翻卷宗也好,做其他的也罢,都由得他,但决不可再去县里头转悠。

    听到此处,谢父终于忍不住出声:“那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吗?”

    “哼!”

    李小子冷笑一声,“因为你看不惯我叔叔,见不得他在阳山县里有名望,又不好明着打压他,所以就故意把他关在衙门里,不让他出来!”

    谢父长长叹了一声。

    他总算是明白,为何自己的女儿,会让他看这样一出戏了。

    “这些话,是你自己想的,还是有人告诉你的?”

    不等李小子回声,谢父摆摆手继续道:“罢了罢了,先不管是谁的话,总之——”

    他神色认真,“我谢知礼绝非不能容人之人,要你的叔父李班头留在衙门内里做事,是因我见他跛脚不方便,再者……

    有许多百姓同我讲,李班头年岁大了。早些年他去给人帮忙倒也没问题,但到如今这年纪,他又还是个跛脚的……一个不小心,便会伤着自己。”

    句句皆是肺腑之言,可李小子脱口而出的却是——

    “那你把你的家奴弄进衙门,又给了他差事,几乎是顶了我叔叔的班,这难道也是为了我叔叔好吗?”

新书推荐: 【BTS】包头市之你的翻译就是我 【终极一家】 决浮云 狐妖苏十七 被远古病毒标记后[人外] 废柴猫猫用奶茶争霸帝国 年代文炮灰的海外亲戚回来了 年代文里做极品 言情小甜文被摧毁后 对你纠缠不休 第一场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