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风细雨,暗暗胧胧。
文娘进来时,顺势带了一股冷风,飘飘忽忽地盈满了整间屋子。
先是揭了斗笠冲着谢明秀主仆两人一笑,又解开蓑衣放在门口后,文娘才迈了脚进来。
脚才刚踏入屋子,便有热茶迎来。
双手接过后,文娘笑道:“多谢如意妹子。”
冷雨天里,饮下一碗热茶,当真是舒服极了。
如牛饮般喝完热茶,文娘喟叹出声,“这下身上可热和多了。”
谁说不是呢。
谢明秀抱着干净的衣裳,“先去把湿了的衣裳换下来。”
她拿出来的都是她自己的衣裳。
自来到阳山后,谢明秀便再没做过新衣裳。这会儿她拿出来的衣裳,都是她穿过一两回的。
但说是穿过一两回的,却也要比文娘身上的旧衣裳好多了。
“这哪成,这不成。”文娘连连推拒,“明姑娘的衣裳我怎么好穿。等会儿说完正事,我就回去了,回去再换也是一样的。”
文娘是百般推辞不肯穿。
却巧一阵风又从窗户进来,激得文娘原地打了个冷颤。
趁着如意去关窗户的功夫,谢明秀道:“先不说雨大路滑,就说都这个点了,你还回去做什么?今夜就在家中住下。”
瞧着文娘还想说话,谢明秀继续道:“里头有备好的热水,你先进去换身衣裳,等你出来我们再说正事。”
话还没落地,衣裳便去了文娘手里。
“我的好姐姐,你就跟我来吧!”如意满脸笑,拉着文娘就往里走。
外头的雨声渐小了,连风也冷静了许多。
谢明秀半推开窗户,顺着朦朦的烛火往外瞧——
几日不见停的大雨,果真小了许多。
天边甚至有几颗星宿在闪烁,想来明日,天便可放晴了。
一时之间,谢明秀心情大好。
她探了手往外,几滴雨水滴落在她的掌心,冰冰凉的,很是爽心。
就这么让窗户敞着,谢明秀坐了回去,翻起了桌上的书。
书才翻了两页呢,如意和文娘便出来了。
世人常说,人靠衣装马靠鞍。
此话果真不假。
文娘原就姿容出众些,如今穿上谢明秀的衣裳,更显得她美丽动人。
“姑娘快瞧,文姐姐这么一打扮起来,是不是好看多了?”
如意回了家这几日,不仅脸上的几两肉长回来了,就连以往活泼爱闹的性子,也捡回来不少。
“如意妹子说什么胡话,”文娘不自在地捋了捋头发,“这是明姑娘的衣裳好看,我是沾了衣裳的光……”
“到底还是要人好看的。”谢明秀一锤定音。
如意拥着文娘坐下,后者仍十分不自在。
见此,谢明秀想了想后,道:“你此次回古蔺,可有什么发现吗?”
一说到正事,所有的不自在都被文娘抛去了脑后,一双眼睛都快要发光了。
“明姑娘,是真的!”
难掩激动的几个字,落在屋内另外两人的耳中,仿佛如平地惊雷一般。
“啊!!!”
如意惊叫一声,“张娘子果真没骗我!我要去给她磕头啊啊!”
上蹿下跳的,活像个演猴戏的猴子一样。
谢明秀也高兴,“就是说,那位周财主果然是要过寿吗?”
文娘点头,嘴角都快要咧到脑后了,“是的。不仅如此,听说周财主还要做一次大席,要请全县的人都去吃席呢!”
闻言,如意蹦跶得更欢了。
可不是要高兴么。
手里头的猪总算是有了指望,怎么不叫人高兴?
先前如意不在家中,只约莫估计着,钱银大概是不够用了。但等她回来自己一看……才晓得,府里的钱,已被花了个七八,并不剩多少了。
把如意是急的呀,好几天都没吃下饭。
起初如意只将她在清原县得到的消息当做一个机会,如果确有其事又当真能成,那自然是好。但如果成不了……也不碍什么事,大不了她再四处去找找门路罢了。
可在看到家里头剩下的钱后,如意慌了。
一笔一笔的开销,又兼这么些人要吃要喝,她明白家里估计是没钱了,却不晓得已经都快见底,拿不出一点儿多余的。
外头的雨好似全停了。
安静了好几个日夜的虫子,迫不及待地开始一展歌喉,叫的声音一个赛一个的大。
谢明秀瞧着文娘,“如果只是这一个消息,那早几日前就该回来了,为何……?”
是啊。
如意坐回了原处。
若只是要确定周财主是否要大办六十岁寿宴,那一天的功夫怎么也是够的了。
为何文娘这么久才回来呢?
难道说有变?
主仆两个眼睛动也不动,就盯着文娘瞧。好在后者是习惯了,她点点头道:“我想着光是确认了寿宴的消息还不成,咱们要的可不是单单一个寿宴的消息,是要怎么说动周财主来买我们的猪,这才是重要的。”
要说此次让文娘去古蔺,倒还真是去对了。
且不说文娘的娘家就在古蔺,单说她是个一等一的细心之人,便已经足够了。
回古蔺之后,文娘并未急着去探听什么消息,而是先四处转了一圈。
不为别的,只为摸清行情。
将这些一应都弄了个明白后,文娘才开始打探周财主府上的消息。
按说也巧。
文娘有个侄子,正正好是在周财主府上,做着看门的差事。
跟他一打听,那不什么事情都清楚了吗。
但其实也是不用刻意去打听什么。
在古蔺,人人都知道周财主的善名。
他不仅是乐善好施,为人也十分和气。早几年里,若哪家过不下去了,只要是去了周财主府门前,都能得到一些救济。
如今也是时候好了,又恰逢上周财主六十大寿,正该是热闹的时候。
于是周财主大笔一挥,做一场大席,请全县的人一同热闹!
这消息也传出来许久了,只是阳山的人,鲜少有出去的,因此才不知道。
不过如今知道也不算晚。
“这么说来……”谢明秀沉吟片刻,“玉楼的刘掌柜,也是因着这个消息,才故意压我们的价,还不许旁人与我们做生意的?”
文娘没说话,但看她的样子,估计也是这样想的。
“呸!”
如意满脸恨恨,“凭他也配?!”
倒不是配与不配。
谢明秀神色凝重,她想起了旁的事情。
“外头雨也停了,明日你便去清原,跟周扬好生待在那里,等我们将猪卖出去之后,再做打算。”
这……
文娘与如意面面相觑。
“如意手里的消息是张娘子和你说的,那张娘子又是从何处知道的?”
如意是一点就透,“是刘掌柜说的??”
“倒也不能确认就是刘掌柜说的,只是他们之间一定是有什么联系在。”
谢明秀神色不变,“张娘子是好心,才来告诉你这个消息。你回去之后,万万不可大张旗鼓去道谢,免得叫人看出端倪,叫张娘子为难。”
“我记下了。”如意用力点头。
嘱咐完了这头,谢明秀又看向文娘,“文娘,依你所见……若我们要想把猪卖给周财主,有几分可行?”
“这……”
文娘很是迟疑,左右看了看人,她缓缓道:“这我就说不准了。”
在古蔺时,文娘就多次上过周财主的府门,可没有哪一次,是进了门的。
每每都被人给拦在了外头,连负责采买的管事的面也没见着。
就连文娘的侄子都劝她,让她先歇了这份心思,别再想着进周府了。
但文娘就是不服气。
一连好几日,她都等在周府大门外头,就为了跟采买的管事说上话。
好在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就在今日的下午,总算是给文娘等到了。
可还没说上两句呢,人家就不要她继续说了,只让她过两日再去。
所以文娘自己也不清楚,这买卖到底能不能成。
“无事,”
谢明秀宽慰道:“他既说过两日再去,那便依他的,过两日再去。到时候,我跟你一道去。”
“那哪行啊。”如意想也没想就开口,“姑娘怎么能去做这种事?还是我跟文姐姐去吧。”
“这种事是哪种事?”
谢明秀反问了一句,而后又道:“眼下我们还不知道刘掌柜那头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他既然能先一步压价,想让我们把猪卖给他,他再从中得利。如果被他知道,我们就要去古蔺和周财主谈买卖,他会不会来捣怪?”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自家姑娘冰清玉洁一般的人,怎么好去做这些事呢?
如意想继续同谢明秀说,后者却摇摇头,“你跟周扬如今要做的,就是好生待在清原,务必要稳好刘掌柜。等到我跟文娘把这桩买卖谈成了,我们再来言说其他。”
她话里的意思并不十分明白,但如意自小跟她一块儿长大,对她的心思,不说了如指掌,却也是十拿九准。
眼睛滴溜溜地一转,对上自家姑娘含笑的眼眸,如意笑道:“诶!我晓得啦!”而后又满脸担忧,“那姑娘就跟文姐姐两个人去?”
这倒是个麻烦……
文娘要跟着她去古蔺,那李林就一定不能动。如意和周扬也是要待在清原不能回来……
剩下的人里,还真挑不出个能一道去的。
不过还有两日的功夫,再慢慢想也就是了。
谢明秀收起心下念头,对着文娘道:“今夜就委屈你和如意挤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