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熏人，昏昏欲睡。

    既是定下谢五跟着一道，那许多事都简单得多了。

    匆匆忙忙安排了李林好生守着养猪场后，谢明秀三人往古蔺去了。

    这一路上，因谢明秀身子实在太弱，怕中了暑气，他们三人总走走歇歇。是以天将黑时，他们才到了古蔺。

    才进了县城里头，谢明秀便被惊了一惊。

    古蔺县满城里都挂着灯笼，照得街道跟白天似的明亮，街上行人更是行走不绝，当真一派热闹景象。

    忍不住情推开护在她身前的谢五，谢明秀叹道：“若哪一日，阳山也能这般热闹就好了……”

    倒不是说阳山人天生就不爱热闹。

    是人哪有不爱热闹的？只是阳山人，没钱，也没闲罢了。

    哪怕是在这农闲季节，阳山人也有做不完的事情。

    他们要忙着伺候庄稼，要忙着去哪找些贴补家用的活干，还要忙着找找哪些东西能换来银钱。

    更莫要说，等到谢父画好了图纸，他们又要去做工了——好在等这一道事做完，往后他们便可以少操些心了，至少是不用担心庄稼的灌溉问题。

    古蔺县是有客栈的。

    虽说不如何大，也不如何宽敞，但收拾得还算是干净。

    他们三人要了相邻的两间房。

    谢明秀与文娘睡一间，谢五睡一间。

    简单用过饭食后，谢明秀倚在了窗前，透过被撑开的窗户往下看。

    相较于方才，现下街上的行人，以及挑着担子叫卖的小贩，已少了许多。

    见她看得出神，文娘也支了个脑袋往外头瞄了一眼。

    窗户对面的楼下，坐着个阿婆，面前摆着两个箩筐。一个箩筐里好似放了个大缸，面上盖了层泛黄的纱布。

    虽离得远，但仔细瞧的话不难看出那缸子里装的是什么。

    “是嫩豆花，”

    文娘误以为她是在好奇阿婆卖的是什么东西，开口道：“来都来了，我去买一份回来，明姑娘尝尝？”

    虽说是误会，但真要尝一尝古蔺县的豆花，倒也未尝不可。

    谢明秀点了点头，“给谢五也带一份。”

    边说着，她便要从钱袋子里拿钱。

    “不用不用，”

    文娘连连后退，“豆花便宜着呢，花不了几个钱，我去买了就是。”

    说话间，文娘已退到了门口。

    谢明秀好笑着收回钱袋子，心中却暗下主意，要在旁的事上给文娘补回来。

    文娘腿脚倒快，几个呼吸的功夫，谢明秀便在窗户外头看到了她。

    正是暮色往上，虽四下都有灯笼，但阿婆待着的地方，要暗一些。阿婆的眼睛好似也不大好，举着个长勺，颤颤巍巍地动作。

    文娘是个热心肠。

    谢明秀瞧她跟阿婆说了些话后，便从另一个箩筐摸了几张干净的荷叶——时下卖吃的，都是摘了荷叶来包着的。

    不多时，三个荷叶包成的小包就好了。

    文娘还在下头与阿婆说话，瞧她的样子，应该是在劝阿婆早些回家。

    那阿婆回了什么，谢明秀听不见。

    但瞧着文娘转身离开的身影，便知阿婆是不愿意回家的。

    文娘去的动作快，回来的动作更是快。

    谢明秀侧耳倾听。

    文娘先是敲开了隔壁谢五的房门，又模模糊糊说了些什么后，才转道回来。

    “明姑娘，我回来了。”

    古蔺县比阳山要热些。

    靠着窗边坐着，偶尔一阵凉风还能觉着些舒爽。若折身坐到桌子边上，只怕闷也要闷死了。

    文娘让谢明秀先坐着，她双手搬了个小桌放了在窗前，又将买回来的豆花搁在上头，“我刚刚摸了，还热乎着呢。”

    果如文娘说的一样。

    被荷叶包裹着的豆花，竟还有几丝热气在往外冒。

    对上谢明秀好奇的双眼，文娘笑着解释道：“这豆花呀不仅要嫩嫩的好吃，而且也要热乎乎的才好吃呢！”

    转身拿了两双筷子，文娘继续道：“明姑娘别看那只是个箩筐，下头可大有文章。”边拆荷叶包边说，“明姑娘看着那缸子了吧？”

    谢明秀点头。

    文娘道：“那缸子底下坐了个铁盆，里面放着炭呢。”

    “放着炭？”谢明秀反问。

    “是呀。”

    文娘点头，“要不然豆花怎么能一直不冷呢？”

    边说话间，荷叶包已经被拆开了。

    浓郁的豆香，混着荷叶的清香，叫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那……挑着这样重的担子，阿婆要怎么回家？”突然的声音令文娘微微一愣。

    谢明秀又探了头出去。

    卖豆花的阿婆还在原地，身前守着的还是两个箩筐。

    先前不知，如今既知道那箩筐底下还装着铁盆一类……谢明秀是如何也放不下心中担心。

    文娘立在原处久久无话，好半晌才深吸一口气，笑道：“明姑娘不用担心，方才我问过阿婆了，过些时候阿婆的儿子会来接她的。”

    那便好了。

    谢明秀收回了往外瞧的眼睛，“方才我就想问，这是豆子做成的吗？和豆腐是一样的吗？”

    先前她没问，文娘还以为她晓得呢。

    先将筷子过水洗了一遍，文娘笑着解释：“这是先把豆子磨成浆，再用酸水来点，初成型就是这豆花模样。若要成个豆腐模样，再用箱子把豆花装起来，压压实也就是了。”

    谢明秀平日吃豆腐倒多，却还不晓得有这么多层工序在里头。

    “明湖娘吃得惯辣吧？”文娘将擦干净水的筷子递给谢明秀，“我见明姑娘素日是不挑辣的，便要阿婆在豆花上放了佐料。”

    如文娘所说，白生生的豆花上面，盖了层佐料，红的绿的，看上去美味得很。

    文娘还在解释：“豆花吃白味的不行，非得一起放些佐料才好吃。这是阿婆自家宰的辣子，和热油拌匀了，又放了些葱葱和盐。明姑娘尝尝？”

    依着文娘的话，谢明秀夹了一筷子豆花——

    不想却是极合她的口味。

    嫩豆花不愧是叫做嫩豆花，入口嫩滑不说，甚至还有点儿绵密在上头。

    满口的豆香再辅上咸淡适中的佐料，当真是极美味的佳肴。

    两人就这么边说边吃，再有阵阵的凉风往里飘，好不惬意。

    因是才用过晚饭不久，文娘便没有买太多豆花。所以这会儿一份豆花下肚，谢明秀只觉刚刚好。

    既尝了味道，又没有太过饱腹。

    “文娘，”谢明秀突然开口，“先前我见地里头，虽说不是家家户户都种着豆子，但却也有不少人是种了豆子在地里的。为何我在阳山，没有见到有人吃豆花呢？”

    谢明秀有此一问也属正常。

    早先阳山还没将荒地给分出去的时候，谢明秀就已经看见不少人都在种豆子了。后面分了田地，田就不说了，都是种了谷子在里面，但那些个地里，谢明秀可看着好多都是种了豆子的。

    既然都是这样，为什么没人用豆子来吃豆花呢？

    对于她的问题，文娘先是一愣，而后便是苦笑，“明姑娘可晓得阿婆那一缸子豆花要用上多少豆子？”

    谢明秀哪会晓得这些。

    她摇头。

    文娘拿筷子拨了拨荷叶上残留的几小块豆花渣，“少说不下二十斤豆子。”

    这么多！

    谢明秀满脸都是吃惊。

    她清楚要费些豆子，却不晓得要用上这么多。

    “只怕我还说少了。”

    文娘摇摇头，“一粒豆子磨成浆，能出多少？”

    石磨磨浆，十斤豆子能出上满满一桶浆，那已经是很不得了了。

    浆再用来熬，熬到将开要开的时候，用酸水去点——这活儿最是磨人。

    要仔细盯着锅，不能让浆沸了滚出来，浪费可惜不说，还容易伤着人。

    还要注意看豆浆。

    点酸水的功夫，不是人人都会的。

    这不仅需要经验，还需要随机应变。

    起初的酸水要加多少，途中还要再添多少，这都是有学问在里头的。

    如谢明秀她们今日吃的嫩豆花，便是将将在锅里经酸水点过之后，稍成型就给捞起来了。

    至于要做成豆腐，便还需要更多功夫。

    酸水要继续往里头添，把先前的嫩豆花小火煮成老一些的模样。

    而后就是装箱了。

    轻轻一捏不易碎的，就不叫豆花了，那是未成型的豆腐。

    先把纱布铺在豆腐箱里，再将稍微过了一道水的豆腐往里倒——还要拿筷子搅均了，不然压出来的豆腐不好看，容易散。

    所有的都弄完了后，就是用水压在豆腐箱上面了，这么压，也得压上个三四个时辰，才得了紧实的豆腐。

    这下换谢明秀沉默了。

    如此费时费力，还要用上许多豆子的事，除了整日不疲于生计的人有时间去做，还有哪个有这么多功夫去做这么多事，只为了一口豆花吃呢？

    夜色愈浓，楼下阿婆的家人果然来接她了。

    瞧着像是阿婆儿子模样的男子在前面走，阿婆在后面颤颤巍巍地跟，两人有说有笑，好不温情。

    回过头再看屋内，文娘已将桌子收了。她甚至还下楼取了水回来。

    “天也不早了，明姑娘睡吧？”

    谢明秀依着文娘的话动作，却始终未说一句话，而她的心中，一如翻江倒海般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