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通电话挂掉之后，杨司平率先拨回局里申请调派人手，难以放心又拨了几通，方策都没接。

    油门的速度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李迷利落的一个过弯，突然开口：“网上或者什么地方能查到更详细一点的尘山景区地图吗？”

    预估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过了一半，李迷硬生生缩短了十几分钟，一路上风驰电掣，老图既感觉刺激，又因为恪守的职责，闪过好几次报警将她抓起来的念头，他抓稳扶手，“更详细，到什么程度的详细，我怎么觉得那里的工作人员都不一定有。”

    “是吗…”李迷回道。

    “杨警官，那就请你的队友看看能不能弄到监控之类的，至少现在你还可以做这一点。”只瞄了一眼杨司平，李迷说着，眼前敞开的直道，更加肆无忌惮加满油门。

    心神不宁以至于稍显失态，杨司平使劲按压几两下太阳穴，没说话，随后给王持发了一则短信。

    历时五十七分钟，驶到空地，李迷刹车，三人因为惯性控制不住撞到靠背上，猛的前倾，又被安全带扯回去，老图才喘匀了气息，两人已经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王持……”杨司平朝对讲机唤了一声。

    “等一下头儿，再一分钟……行了，呼－”对讲机里传来王持的叹息，“不好意思头儿，我肯定有人动过手脚了，算了，这个待会再说。”

    同时景区内报警器响彻夜空。

    “我先把警报器打开了，安安他们大概二十分钟左右才能到，在此之前，呃在此之前您看着办吧…“

    “……目前根据监控片段来看情况有些…奇怪。”警局内，王持锁着眉有些摸不着头脑，监控画面来回切换，“估计二十几个壮汉，三两个躺在地上，但是看起来更奇怪他们把…他们捆起来了然后正在殴打他们，还有几个分散着像在找人。”

    “方策的话……监控范围里，还没看到他的身影，我再找找…”

    “捆起来了，内讧吗？”老图走上前，下意识摩擦着下巴的胡茬。

    即便分神听着对讲机的内容，李迷的眼睛也没从上山的路上挪开过，耐心等待他说完，才径直往前走，“你们不然在这等着，我上去看看……”

    “不行－”老图试图拦下。

    稍作思索，杨司平有了行动，大步越过正欲上前的老图，“老图，你在这等安安他们来，我和她去看看。”

    “你怎么也－”

    “相信我，有情况我们会马上下山。”

    老图凝视了他一会儿，没辙，只能妥协，“…行吧行吧。”

    朝他讨好笑了笑表示安抚，杨司平揶揄着，“谢了，别以为你在这就安全，仔细顾着周围。”

    “走走走，老子知道。”老图翻了个白眼，转身朝车的方向去。

    前方李迷的背影即将模糊，杨司平迅速跟上，边低声朝着对讲机问道：“监控上能看到上山的路上有人吗？”

    来回几遍，王持略带怀疑仔仔细细来回勘察 ，“怪就怪在还真没人。”又道：“但你小心，埋伏在暗处我可看不见。”

    “好。”杨司平道。

    一路上甚至没有人烟，“遥遥领先”的李迷眼神不复慌乱，逐渐平静，右手藏在宽大的裤兜里，手上紧握着出门揣进口袋的伸缩刀，虽然记挂着方策的安全，却没有之前的焦急，反而抽空想着处处透着诡异的情况…

    山上似有两波人，一波人的目的是方策，至于是绑架，还是杀人或是伤人就不得而知。

    先往好处想，另一波人的目的当然也存有是为了保护方策的可能，所以仅仅只是将人捆起来限制行动。

    但如果是为了保护方策，他们表现得似乎不太在意方策的安全，根据王持的描述困了人之后，还有闲情雅致“逗弄”他们，似乎原本就知道他们的目的，不着急找人，甚至到现在都没接到方策打来电话，要不就是他根本没有遇上，要不就是看见也不敢露面，李迷很大程度偏向于认为他们之间相当于不认识，所以他不敢冒险。

    假设不是为了保护，那就类似维持秩序的角色…是为了确保无事，是无大事发生，谁需要确保无大事发生，确保“尘山”无大事发生？难道之前从未有过类似的新闻发生？

    触电般脑海中闪过断续且模糊的片段，只是它来去自由，不受控制，随后欲再次捕捉，可惜了无痕迹，那是李迷仍在菜市场工作的期间，一位买鱼的客人透露的，大概意思说的是－－他的一个学美术的朋友一年前去尘山写生，到现在都没有消息，警察去搜索过，依旧没有回音。

    有些紊乱的呼吸被强制性忽视，就是说也有警察来过，而这次又什么不同？

    不同在于方策不可能是偶然，和她见面之后离开，在家里收到短信，方策前往尘山一系列的连贯，眉心抽动，李迷自然而然想到她自己身上，不同在她，除非他们的目的是方策的命，那么尘山除了牵扯到人命案，甚至恰巧也关联到她，这就好理解了。

    王持说过监控系统被人弄过手脚，需要让拥有先进设备及专业技能的警员都觉得棘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的操作，李迷不太认为那么简单，既然搞出大阵仗，如果不是意外，又考虑到警察肯定发现监控系统出现问题，她隐约觉得那这是一个响亮的公开登场，每一件事的背后，付出多少，想得到的东西不太可能只是闷声一响。

    重要的是为什么要在尘山搞出这件事，尘山出了事…简单理解成有些人不想让尘山出事，有些人想凭借尘山生事。

    尘山只是一个风景区……李迷不知不觉间走了老远，后头脚步声渐近，手里紧握伸缩刀作势闻风而动。

    “是我。”

    是杨司平，他警惕周围，手上有一把枪。

    没多说废话，两人维持一前一后，往前走，李迷迟疑着开口，这时杨司平特意调成震动的手机响了，低头确认，再次抬眼对上她的目光，达成共识蹲到树后面，按了接听：“安全吗？”

    “嗯，就你一个人？”

    那边是方策刻意压低的回应，不需要刻意听，有明显的蚊蝇徘徊作为背景音。

    瞥了眼李迷，杨司平含糊回道：“……当然不是，你在哪个位置，我们去找你。”

    无心关注他的反应，李迷注意周围的动静，集中在那部机器里可以感受到的切实里，努力分辨方策有没有受伤。

    “没事，我在土里。”方策淡淡说着。

    下意识眼珠转动，四处眺望，杨司平问：“……在哪个土里？”

    几乎话音刚落，李迷用口型提醒：“录音。”

    杨司平扬眉按下录音键。

    “是一片鼠尾草的阴影处－你那有没有懂花的队友，算了，不懂的话手机查图片。反正鼠尾草就那一片，它跟薰衣草长得差不多，比它大几倍，如果你先看见一片向日葵，穿过它们，往十点钟方向走会看到狗尾巴…“方策稍微换了气，“再次往九点钟方向走，是成片的桔梗，往十一点钟方向穿过，再往十二点钟直行，穿过鸡蛋花，和六月雪就可以看见了。”

    不由抽了抽嘴角，杨司平说着：“…你跑那么远呢，还记得呢。”

    “你清楚了吗？”叹气着，方策孤疑又问，“我认为你就算没记住，应该也会录音吧…”

    “当然，你在土里安心待着。”按了录音结束键，杨司平傻了，却觑见李迷寻觅般半蹲着起身，“再听听？”

    以为在询问他的方策面无表情，“听录音去，别说了，太臭了，快来，挂了。”挂了电话，拨开撒在半截身子上的沙土，将手机塞进裤兜里，头顶上空恰好是鼠尾草弯腰的姿态，将脑袋遮挡了个大概，透着缝隙瞭望小片虚空屏息。

    太臭了……抽空吹开对他念念不忘的骚扰者，耳朵一动，有人跑动的动静，几声远远传来的呼喝，方策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再动弹。

    “你认识他说的吗？”杨司平将音量调小，抵在耳边听，望了眼李迷左顾右盼的背影，“我查查？”

    “不用，我在花店工作过，好在他说的那些品种我都认识。”李迷眯着眼睛。

    跟着一起找向日葵，嘴角又抽了一下，杨司平脱口而出，“…职业跨度挺大的…”

    李迷抽空回道：“有点，不过还行。”呢喃着垫着脚环顾：“那是玫瑰，那是……向日葵。”确认没看错，回身招了招手，“那里。”

    由于光线的问题，有障碍物没有分辨出来，远距离看着似乎很近，实际上走到向日葵花田就花了十分钟，两人顺着方策所说的十点钟方向去，李迷一眼便见到狗尾巴的矮小身影，看见什么，一凝，“先蹲下。”

    几乎没有任何做反应的时间，杨司平立即和她一齐蹲下，抬头望远处，前方正上演着追击战的尾声，一个男子似乎试图逃跑，未遂，仔细注意他手上拿有一把匕首对着人隔空比划，周围三个比他略微高大的男人挡住了视线，等到没有遮挡后，那拿着刀的男子已经被绳之以法。

    “找到了。”李迷皱着眉眯起眼睛。

    杨司平注视他们将人捆起来抬走，问道：“什么？”

    “桔梗。”说完李迷就起身弯下腰往前移动，没走几步，想了一下突然直起身子，呼唤着，“嘿，前面的，嘿！”

    见远处的男人纷纷望过来，杨司平扭头看向李迷，拧紧眉头，再次将目光投向他们，诧异他们无甚反应扭身离开，问题堵在喉咙，而边上李迷也似乎无心回答，只得先跟着她走。

    终于走走停停目之所及阴影区里的鼠尾草，心头一喜，李迷先行上前放声大喊：“方策！快点出来要回去了！”

    仍在一片熏人的恶臭中顽强坚持的方策，便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没动，直到从一男一女交叠声中分辨出杨司平的声音，才费力从土里钻起来。

    呐喊着的两人便见中间光线不至于过于黑暗的位置冒出一颗人头，然后是半截身子，徒然就是方策，他扒开挡住去路的鼠尾草，躲闪着向他们走来。

    杨司平匆忙迎上，拽来拽去的检查，直到看他浑身上下除了土和指甲里的污垢，手上几道小血口，再没其他，才放下心来，嘴上唠叨：“你真的一点都没听进去，我说过不要总是让别人担心，你真傻假傻……”

    仿佛自知理亏，或是实在疲倦，便没说什么任他瞧，转眼便撞紧进李迷带笑的眼睛，方策肉眼可见的愣住，一时间没想到如何开口。

    “还好吗？”暗自咬了嘴唇，惯性感受着胃部的烧灼伴着不规律的抽疼，一刹那忘却直视他双眼的能力，李迷只能注视他手上粘上沙子的刮痕。

    原本稍显尴尬的气氛，方策虽不明白她眼底的自责，甚至不清楚目前的情况，但隐隐有个念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仍旧弯了嘴角，温声回道：“没什么事。”

    接到白安安等人已经到山脚，正往山上赶的消息，杨司平转眼瞥见带了笑意的方策，不免翻了个白眼……小兔崽子。

    将要下山，方策还惦记着他的相机，于是两人又跟着他步伐找玫瑰花，他畅通无阻便定位成功，锁定位置便下手挖，李迷担心他手再次添新伤，下到里边帮忙挖，相机一角映入眼帘，方策拨开掩埋的土，将它拎出。

    忽然李迷鼻尖窜进一股臭味，似曾相识的熟悉，使她脊背发凉。

    “等等。”想到什么，李迷继续往下挖，挖了个深坑，却什么都没有，不死心又挖了几个深坑，还是没有，田埂上的杨司平以及确认相机完好后的方策注视她的举动，一时间没搞清楚状况。

    方策又一次瞥到肌肤与荆棘的擦身而过，不禁上前，“你需要什么－”

    随着方策靠近，李迷又闻到那股刺激的味道，几乎贴近他轻嗅，抬眸说道：“你身上有股尸体腐烂的恶臭。”

    刚交代完白安安，杨司平侧身听到的就是那句话，眼神突变凌厉，瞬间靠近方策也跟着闻。

    眼皮子底下就是李迷凑近的脑袋，方策骤然僵住身体，“我刚刚在土－”突然皱起眉头，“你确定那不能是肥料？”

    “你身上更像死很久的尸体腐烂的恶臭，但不知道是什么的。”李迷眉心都开始泛酸，突然转身问现场唯一的警察：“…那里的土应该很好挖，要确认一下吗。”

    咬了咬后槽牙，杨司平有种不祥的预感。

    兜回那片鼠尾草花田，顺着方策躲着的坑里轻轻松松便了挖下去，才不过半米就有东西阻挡进程，手电筒凑近一看，一双墨绿色的板鞋…

    随着这双鞋子，尘山今夜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