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重阳先生楞了片刻,随后发觉学堂之中的众人都紧紧地盯着他,以及他手中的杯酒,显然是都等着先生的宣判,如今他的一句话,就能决定两家酒肆的未来。

    他站在原地抿着杯中之酒,花白的胡子略动了动,露出一个难得的笑意来,“人生几何,饮酒当歌,这酒不错,小纪渊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重阳先生的目光落到了学堂后头那个冷淡的小纪渊,如今能这么叫他的已为数不多了。

    随着重阳先生话落,学堂之中有人欢喜,自然也有人紧张,紧张的自然便是没将此事办成的秦元。

    他在方廷均处打了包票,可如今最重礼数的重阳先生却不计较宁家酒肆之事,反倒还夸赞他家的酒,他们这一回,反倒是给人做了嫁衣。他低下了头不敢说话,如今再说什么显然也不会再有什么作用了,反倒会叫人觉着他借题发挥。

    珉和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虽然她先前对自家的酒酿还算有些信心,但心里难免有些七上八下的担忧,视线落到前头的时候,她便对上的珉晨如释重负的笑意,两颗明显的小虎牙挂在嘴角,甚是明朗,显然他方才说出那般的话,但心中也不算是很有把握。

    廊外的大雨遮盖了学堂里的低语,珉和瞧见珉晨张嘴说了句什么,但她没有听清,看口型似是在说“阿姐,你瞧,我们赢了。”

    珉和微微抿起嘴角,忍不住上扬。

    许是因着突生变故,底下那些学子无心讲学,也或是方才重阳先生才哭过一场,有些疲惫,尽管外头雨声伴着闷雷之声响个不停,重阳先生还是挥了挥手叫学堂里众学子散了,好些个学生可惜地看了眼前头桌案上的酒坛,还是往外头去了。

    再大的雨也阻不住学子们欲归的心思。

    “等等。”重阳先生突然开口,“你姓宁?”

    珉和明明瞧见老先生最初是望着自己的,在她看过去之时问向了珉晨,“叫……宁珉晨?”

    “你姐弟且等一等。”

    谢子期离开的脚步骤然停住,他身后的谢竹一时不察险些踩到他家公子的脚跟,珉和对上了谢子期略有些担忧的眼神。

    少年眉眼温和,在经过她身边时轻声说道,“我在堂外等你。”

    珉和一愣,蹙起了眉头,可她还没来得及回应谢子期,那人已一脚踏出了学堂的门槛,只留下了一片月白的衣角。

    雨水如不断绝的丝线一般落到地面,廊外的脚步声逐渐地静了下来,那些因讲学而来的学子如今都走了个干净,檐下连绵的水珠将里外分隔成两个世界,学堂里还不曾塞上的酒坛里散发出醇厚的酒香,蔓延满室,上首的老者没忍住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珉晨原本往出走的步子收了回来,如今正襟危坐地坐在重阳先生的下首,珉和坐到了珉晨的身侧,一手握了握珉晨冰凉的手心。

    重阳先生放下杯盏,在珉和以为他会同他们姐弟说话的时候朝着他们身后招了招手,一张脸比起方才要严肃了不少,“小纪渊,你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珉和回头,便见原本站在学堂后头的纪渊并未离开,这会儿正揣着袖子靠在了门边,他额边的发丝因为方才突然落下的雨滴有些微湿,眼神漫不经心地朝他们这里看了过来。

    “先生,你问什么事?”

    重阳猛地一拍桌案,一派肃然的样子乍看上去还有些唬人,“你道什么事!方家我也知道,他们家在老纪在时便多次捐了不少银钱给书院,如今老纪才走多久,你便这般过河拆桥,于老纪的和书院的名声……”

    纪渊冷笑一声,“先生真是老了,毒瘤自然是要一次拔个干净才叫拔毒,莫非先生以为这书院便是方家的囊中之物?”

    重阳先生叹了一声,自家弟子的品性,他一清二楚,狠起来绝不给他人一分面子,即便是他也一样,“我懒得同你争辩,只是你要清楚,书院需是清正之地,而非他人献媚之所。”

    听到这句,珉和就明白,这位大儒对他们酒肆最终还是有些意见的,可他口中的献媚是怎么回事?总不至于是指她对纪渊?天知道她多希望绕着这位纪先生走……

    珉和抿起嘴唇,心里只觉得这个重阳先生也是颇有些不讲道理,跟纪渊真真是一脉相传。

    她一只手握紧了拳,却听闻上头那位先生的语气温和了许多,“宁珉晨?我听林执说过你,《从农记》便是你写的?”

    身旁的珉晨不发一眼,珉和侧头望去时却见他正低着头,神情紧绷。

    珉和生怕珉晨那个犟脾气一起来,真的顶撞了这位重阳先生,怎么说珉晨如今也才入书院。她葱白的手指才碰到珉晨的衣袖,重阳先生的声音便又响了起来,带着温温的笑意。

    “入书院前,我便看过林执手抄的你的那份《从农记》,语言虽质朴了些,却颇有隐世大才之风,少年可期啊。”

    珉和还没来得及拉住珉晨,身旁的少年忽而抬头,“重阳先生,我阿姐绝不会献媚,您方才说错了。我宁家的酒即便是要入祭孔的典仪,也决计是光明正大地入。”

    重阳先生没想到珉晨会说这话,一时被噎了一下,反倒不知说什么好。

    室内静了片刻,后头突然响起了纪渊闷笑的声音,叫重阳先生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

    重阳叹道:“我并未说此事便就是你阿姐献媚,只是警醒纪渊罢了。”

    后面纪渊的声音懒洋洋的,似是半点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先生多虑了,书院于我来说,不过是一个抄书之所罢了,您要是实在不满,等我离开之后再将人换回来就是。”

    “胡闹!”重阳这下是真的吹胡子瞪眼了,“供酒之事如此重要,怎能说换就换,更何况,什么抄书之所,里头的人都是你的学生,你还得负起教书育人之责!”

    纪渊嗤笑了一声,却没有答话。

    “也罢,也罢,我是管不动你了,这件事情还是叫林执去烦吧。”

    大概是想起珉和姐弟还在此处,重阳先生的声音温和却疲惫了许多:“你们二人,想走也便走吧。”

    珉晨起身,冲着重阳先生拜了一礼,他原先便憋着一股气,如今能走自然是没有什么留恋,“先生,告辞。”

    珉和还是起身肃着神色解释道,“重阳先生,家弟与我仅有彼此,他方才也仅是想维护于我罢了,冒犯先生,只是无意之举。”

    虽然觉得这位重阳先生在某些方面就如同当年在津梁镇上,那个私塾里的先生一般迂腐,但是珉和还是不想叫别人轻易误会珉晨。

    “你这女子……”重阳先生神色愣怔。

    纪渊忽然轻笑一声,“先生说起教书育人,我倒是忽然想起,宁家姑娘倒是挺有意思,不知愿不愿意当我的弟子。”

    纪渊说的弟子,当然是指的读书及六艺。

    珉和震惊地回头望去,却见这纪先生神色之间难得没有嘲讽之意,眼眸里蕴着些微的笑意,那身素白的衰衣上覆着一缕墨黑微湿的发丝,倒显得他颇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菩萨。只是珉和想起前些日这人的做派,当即觉得自己是瞎了眼睛。

    她毫不犹豫地拒绝道:“我不愿意。”

    重阳先生也很是意外,他虽然有些吃惊纪渊竟收一名女子当开门弟子,但他更吃惊的是此女子竟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纪渊,“纪渊虽年纪不大,可精通六艺,在文学之道上也颇有天资,宁姑娘何不再考虑考虑?”

    珉和没有答话,她总不能说是此人舌头太毒,她消受不起吧。

    不过纪渊倒是不显得意外,只往后靠了靠,重新靠回了门边,“看来在宁姑娘心里,自家阿弟果然还是没有酒肆重要。”

    “还是说,”纪渊抬起眼眸,眼里多的那几分讥讽之意叫珉和隐隐觉得有几分压迫之感,“你觉得我还不够格做你的老师?”

    “那其他人如何,林子疏,还是谢子期?”

    “纪渊!”重阳一声轻斥,叫纪渊收起了那般迫人的目光,也叫珉和松下了吊在嗓子眼里的那口气。

    她原先从来没觉得这个看上去把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纪先生能这般吓人。

    “纪先生多虑了。”不知什么时候谢子期又从外头返回了学堂,肩际之处有一块不算明显的湿痕,“珉和不过是同时顾虑酒肆与阿弟罢了。”

    虽然不知道谢子期为什么突然回来,但是一见到他,珉和就往外走了几步,“纪先生,如谢公子所说,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珉和移开视线,“纪先生很好,只是我不愿放弃酒肆。”

    珉和虽然有时候有点轴,但是经营酒肆那么些年,她自认还算是看得清一些人心,纪渊此人嘴上虽然说话气人了些,但他方才的那些话,倒也并非是真在为难她。

    像他们这样心高气傲的读书人,被人拒绝只怕能当场将她赶出书院,珉和静静地等了一会儿,都快数清楚脚下那块地砖上到底裂了几条缝了,却始终没等到人开口说话。

    珉和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却不想正对上了纪渊落在她和谢子期身上冷淡的目光,而她身侧的谢子期,正不卑不亢,站在原地同纪先生对视。

    珉和如今本就不想继续呆在这里,她也不是个藏着掖着的性子,当即学着先前谢子期的礼冲着重阳先生拜了一下,还没开口,身侧一派从容的谢子期反倒比她先开口辞道:“重阳先生,纪先生,既无要事,我便带着珉和先行离开了。”

    随后珉和的衣袖便被人拉扯了一下,珉和再抬眼望过去时,便见着纪渊的神情更为冷淡,他的眉眼之间霜雪之意更加浓重,冷眼看着她和谢子期毫不犹豫地转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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