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晋州又下了一场薄雪,散碎的雪花如今只有在屋脊上的瓦片缝隙里还寻得见一点踪影,落在门前的那点子雪花早化成了水,融进了青石板缝隙底下的泥土里。

    挂在门前屋檐下的那只风铃大概是融雪的时候积了些重量,如今被风一吹,变作了哐当哐当的闷响声。

    晋州城里不比津梁镇热闹。

    往常的这个时候,他们酒肆门前的孩童早都聚做一堆,怀里揣着些炮仗,干草和火石,问她偷偷要微醺的糯米酒喝了。

    珉和眼下正和管牧在屋前屋后将去年的积尘清扫一遍。

    即便是新搬来的地方,但她都习惯了每年来上这么一遭。

    闻着雪后空气里森寒的味道,慢慢做着手里的活计,也算是自得其乐。

    这会儿管牧还在后院清扫,珉和拿着一块麻布擦拭着前酒肆里的酒架和柜台,半阖的门外多了些轻快的脚步声,在酒肆门前踌躇了片刻,外头那个沉闷的风铃轻轻响了几声。

    珉和头也没回,冲着外头喊道:“是成家阿姐还是袁叔家的婶子,进来吧。”

    大概又是那些看着他们新搬来想照拂一二的街坊。

    那扇半阖的木门被人轻轻的推开,来人在门外的青石板上一点点蹭干净从城外沾染上来的泥土,半旧的深灰色棉袍露出了一部分脚踝和鞋跟。

    珉和回头看去的时候就瞧见自家阿弟从外头冲了进来,靠近她时本来想好好同她抱上一抱,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收回了手改成了拽着珉和的衣袖。

    珉晨嬉皮笑脸地看着她,“阿姐,你可不知道,这书院里的先生比先前津梁镇上那个老古董还要麻烦,我们这些住得近的非得跟着先生们祭了书院的圣人们才好下山,这几日除了祭祖,还要跟着先生将书院里头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清扫了个遍,今日可算是解脱了。”

    珉和不慌不忙地拿方才拿过麻布的手拍了拍他的脑袋,“怎么,你以为离了书院你就能得闲了,咱们酒肆如今也还一堆事儿呢。”

    珉晨长叹了一口气,这会儿总算是有点往日里他那副皮实的样子了,“就是,有这闲工夫,我都帮着阿姐不知道藏了多少好酒了,阿牧那个臭小子是不是又跑出去瞎打听了!?”

    “阿晨我就知道得是你这家伙,平日里竟在和姐面前说我坏话,你也不想想,如今你不在酒肆,谁才是同和姐最亲近的人!”

    管牧大概是在后院听见了声音,火急火燎跑来前院就为了说那几句挤兑珉晨的话。

    珉晨冲上去就是一个锁喉,阴恻恻地笑着看向管牧:“你说什么呢,我同我阿姐的关系,也是你能肖想的?”

    两个差不多个子的半大小子打闹着就往后院去了,珉和忍俊不禁,刚想丢下麻布往后院走一趟,却看见外头进来一个有些眼熟的青年。

    青年一副庄重的模样,撞见她的视线也只浅淡的笑了笑,随后便有小厮将上门时带来的礼帖递到了珉和的手里。

    珉和记得他,虽然确实有许久未见了。

    大概是这几日没事就会挖一挖过去那些陈年旧事……

    眼前这个青年比起她记忆里的那副模样要成熟了许多,话也少了许多,只是叫珉和意外的是,她没想到会在今日瞧见谢子潇——谢子期那个成熟稳重的大哥。

    谢子潇淡淡一笑,站到了珉和身侧替她拿过麻布擦拭了几下架子最上头的一层,上头积着不少的灰尘,并不是珉和那个个子能够得着的。

    珉和哪能叫谢子潇帮她干活,连忙拽过了他的衣袖,将那块布从他手里接了过来。

    接过来之后才想起来,对于这样的世家公子而言,她方才那番举动似乎也是很失礼的。

    好在谢子潇并不在意,见着珉和将麻布拿了回去,便靠在了身后的柜台上,轻声开口:“我听说了方家的事情。”

    珉和微微一愣,隐隐察觉到谢家大哥今日来酒肆为的是什么。

    珉和原本那点子松快的神色收了起来,拿着才收起来的酒坛同酒盏放到了先前才擦干净的长桌的上头,又翻出了已经收起来的酒壶同温酒炉。

    客人上门,总不好叫人家喝不上一口热酒热茶。

    谢子潇拿起珉和递给他的那只酒盏,细细地打量着上头不甚显眼的暗纹。

    过了许久,珉和已经将酒壶里添满酒水,放上了温酒炉,酒肆里隐隐传来水汽冒泡的声音,他才放下那只酒盏开口说道:“虽然李夫人做的很是低调,但如今的晋州,或者说商户贵人圈子里,早都传遍了晋州礼酒大约要换人一事,刺史府里的事,大概没有什么消息是能瞒得过年的。”

    珉和没有接话,她已经猜到了,这件事情八成是叫这些人才知道的,不管方廷玉和方家是早有谋划,还是临时起意,这件事大概都能算是导火索之一。

    谢子潇只看了她一眼接着说道:“如今有好些商户那里都在传,大约是方家人开罪了刺史,可方家先前并未有过什么出格的行径,除了方廷均在书院做的那几件事。”

    说到这里,谢子潇又抬头看向了珉和,“方廷均前些日子唯一得罪的,只有你宁和酒肆的宁珉晨。”

    听到这里,珉和笑了一声,“谢大公子该不会觉得我宁家的靠山是一州刺史吧?”

    她顿了顿,对上了谢子潇略带探究的眼神,“我宁家要真有这么大的靠山,前些日子何至于被人砸了酒肆?”

    谢子潇也没有在意珉和话里的刺,他沉吟片刻,才再度开口说道:“宁姑娘,我并非是想质问你,只是,父亲先前曾同我说,宁氏的阿爹曾经也有过这样一个机会,只是家中小儿尚垂髻,不如呼童烹鸡酌白酒,宁姑娘。”

    谢子潇眼底沉静,珉和一时看不出谢子潇今日前来到底是什么目的,“姑娘前来晋州,我谢家本该多加照拂,但姑娘着实不该过早与晋州礼酒有所牵扯。”

    即便是丢下这样一句话,谢子潇也宛若只是随口提点的一句,珉和心头却忽然跳了一下,暗自捺住心神,替谢子潇倒了一杯热酒,抬眼仔细打量着他:“谢公子以为,方家今日如此行事,是因为晋州礼酒一事吗?”

    他愣了一愣,向来沉稳的青年脸上难得的露出了几分惊诧的神色。

    珉和笑了笑,她没打算瞒着谢子潇。

    事实上,只要有心,这件事压根就不能瞒过谢家这些人的眼睛,“方家前些日子,明里暗里寻了不少人来问我要一张……酒方。”

    谢子潇愕然地看着她,片刻后突然道:“方家人竟还在寻那酒方?”

    珉和收起了那些许的笑意,她原本只是想略微试探一下,但没想到谢子潇竟然真的知道这件事。

    谢子潇苦笑了一声叹道:“也罢,你迟早会知道的。”

    他抿了一口方才珉和替他倒的杯中酒,眼下已经有些半凉了,“谢家于十二年前曾在晋州大肆寻过一张酒方,或者说,是一坛酒酿,那坛酒酿,被先帝偶然所得,便暗自寻访,只是不知为何,访着访着,似乎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当时的天子在寻这样一坛不曾出现过的酒酿。”

    谢子潇说着,忽然将酒盏放回了长桌上,“原本我不该知道此事,那时我也不过十岁罢了,只是巧合的是,我阿爹正巧认识那位酿酒的天才,而他们谈话时,恰巧又被我听见了。”

    他顿了顿,笑道:“你应该不需要我提醒了,那位酿酒的天才,便是你那个家有垂髻小儿的宁家阿爹了,那会儿他夫人去世不久,他对这等子麻烦事丝毫不感兴趣,听我阿爹说起这事情时,他竟说,那坛子酒他只酿了一坛,也只会酿那一坛,且那一坛还被他送人了。”

    谢子潇的眼里透着几分调笑之色,珉和心里升起几分古怪,但又不知道怪在哪里,只能问道:“他说送给谁了?”

    “当时的尚书右仆射,”谢子潇呵出一口浅白的雾气,“或者说,那位仆射大人在收到那坛酒时,还尚且没有回京赴任,先帝时期的尚书右仆射,有且只有一位,那便是我们晋州书院前任的山长,纪先生的那位父亲。”

    珉和听到这话神情冷漠,或者说,她半点不觉得意外。

    这件事,若是纪渊不知道,那才是真的怪事。

    甚至这件事情的背后,有没有这位纪先生的手笔还两说。

    谢子潇接着说道,“方家在寻的这坛酒,我曾听我父亲无意间提起过,名叫玉露白。”

    珉和一愣,抬手的瞬间打翻了自己面前的酒盏,发出了“哐当”的一声,那酒盏咕噜噜转着转到了桌边,眼看着就要摔了下去,被谢子潇一把扶住。

    珉和却依旧没有回过神来,“玉露白”,阿爹的心思如此明显。

    玉字,是她阿娘的闺名,往常在阿爹喝醉之后,最常念叨的便是玉娘二字,只是他从来不曾将自己酿的酒赋上阿娘的名字,一坛也无,却原来,并非从来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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