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方三带着他的人来珉和他们跟前放了几句狠话,当着那个典史的面。

    那典史面无表情地冷眼旁观,好像对这样的事情已经习以为常,也可能是收了他方三的好处。

    如今正值元宵的前几日,好些铺面装点门面的装饰已经挂在了外头。

    这几日也正是瓦市几条街热闹的时候,官府的人大张旗鼓地压着人从几条街上走过,旁边围观的那些人都噤若寒蝉。

    珉和身后的那个皂隶许久没有开口说话。

    她扯了扯自己被拉拽着的袖子,轻声问道:“谁死了?”

    那皂隶沉默了很久,低声说道:“姑娘别问了,”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只记得,那些与你们无关的事情,如何都不能承认。”

    ……

    没一会儿,珉和他们几个人就被带到了晋州的府衙。

    晋州这处知州的位置一直空缺着,像缉盗查案这样的事情一贯是晋州长史一并负责。

    珉和他们几个被带进了公衙,前头几个皂隶散开,她瞧见了正站在堂中的那几个人。

    林端父亲沉默地低着头,形容憔悴,比她方才在马行街时看到的,还要委顿,正一手搀着他身边的那个妇人。

    而那个妇人,也正是林端的母亲。

    从珉和他们一进公衙的大堂,林母一直拿着袖子抹着眼泪低声哭泣,还不时地扫过来一眼,眼中带着几分怨毒。

    她脸上已半分不见往日在津梁镇上的温和。

    尽管这公衙之上没人说话,但珉和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她目光直直地落到一直横陈在公衙最中间的那具尸体上,尸体上盖着白布,但依旧可以依稀瞧见底下可怖的景象,隔着这般距离,隐隐有腥重的尸臭味从那里传来。

    那味道就像是什么腐烂的白肉在泥水里泡了很久一般,那股子令人作呕的酸臭味在公衙所有人鼻子底下挥之不去。

    在场的所有人脸色都十分难看。

    看见典史带着人过来,那上头的长史微捂着鼻子挥了挥手。

    一直等在堂下的仵作面不改色地掀开了那尸体上的白布。

    看见那尸体的一瞬间,珉和瞳孔骤然放大,虽然已经有所猜测,但亲眼看到时,还是有一种令人作呕的难过一下子从胸口涌了上来。

    那下面躺着的,果然是她以为已经在前段时日回去津梁镇的林端。

    仵作只掀开了白布的一角,露出了尸体的胸部以上部分,林端的脖子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口,显然这便是他死亡的致命伤。

    尸体的面部已经十分肿胀,尽管已经被仵作擦干净了一部分,但还是能看见尸体的七窍和各处缝隙里还有泥沙的淤积。

    被浸泡了许久的尸身上头隐隐泛着尸绿,翻白的皮肉里有各种小虫子在里头蠕动,珉和甚至看见了他被泡的突起的眼睛部位有一只细小的虫子缓缓爬过。

    那具尸体几乎已经看不清林端本来的面目,若不是同林端熟识,恐怕她根本就不敢相信,那下面躺着的人,就是林端。

    她用指甲紧紧地掐住自己的手心才控制住自己没在这个地方当场呕吐出来。

    只是在场其他人的面色都不太好看了。

    公衙里隐隐有此起彼伏的呕吐声在各个角落响起,就连她身边的两个少年面色也十分难看,脸色苍白,捂在嘴上,似乎下一步就能冲出去吐个痛快。

    白布掀开的那一瞬间,林端的母亲就对着那具尸体跪了下来,伏在地上,哭声撕心裂肺,口中的呢喃之声叫人听得并不清楚。

    林父叹了一口气,蹲下身拍了拍林母蜷缩成一团的脊背,眼睛赤红,却依旧没有说话。

    上首的赵天问,也就是晋州长史捂着鼻子扭过头,挥了挥手,底下的人立即会意,将这具几乎已经不能见人的尸体搬去了公衙里的停尸房。

    毕竟那味道实在太过刺鼻,没人愿意在这样的味觉熏陶下开口办案。

    一直到公衙里那股子酸臭的腐肉味道逐渐散开,上首的赵长史才缓缓地松了一口气,问道:“你们都看见了,那死者,都认识吧?”

    珉晨和管牧面色难看,两个人十分一致地捂着嘴,到如今都说不出话来。

    任谁看见自己从小长大的好友变成了如今那副样子,躺在他们面前,都不会好受。

    珉和虽然也不好受,但勉强还能说的出话,“认识,他是林端,是津梁镇上的人,我阿弟以前同他是至交好友。”

    赵长史微微一顿,大概是没想到她会如此坦白。

    他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认识就好,死者死了有几个月了,如今是冬日,尸身腐烂的慢了些,叫你们还能看清楚他的样子,若是春夏,只怕脸上的肉都被泥水里的虫子啃干净了。”

    “若不是前些日子晋州的几个孩童玩闹,去了城郊的衢江分道口放鞭炮,只怕这林家小儿的尸身,过了春日都寻不到。”

    赵天问指了指去而复返的仵作,不再说话,在公衙的上头来回踱步。

    那仵作见状也不含糊,冲着赵天问行了一礼,“回长史的话,尸身我已验过了,致命伤便是脖子上那道刀口,刀口几乎有半寸深,几乎可以确定是一刀封喉,死者口鼻之间不曾见水,是死后被人推进了泥水里,按照如今尸体的腐烂程度,大约死了两月有余。”

    赵长史听完,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然后停下了在上头踱步的脚步,指着珉和说道:“那个谁,你们是怎么看的?”

    珉和有些意外,微微抬眸望了上头的赵天问一眼。

    她以为这位长史大人叫人押着他们回来是为了审问他们的,但没想到赵天问会问出这样一句话。

    珉和犹豫了片刻,说道:“大人,您想问什么?”

    赵天问抬了抬眼,双手背在身后瞧着她,“据我所知,林家小儿离开濯砂书院那日,最后见到他的便是你们几人吧?且你们还是同他林端矛盾最深的人,往日的至交好友如今一朝翻脸变成了仇人。”

    赵天问哂笑了一声,“要是起了什么杀心,也不是什么叫人意外之事。”

    珉和眉头一紧,按住了苍白着一张脸还想着同人辩驳的管牧,“大人,那日我们四人都在书院,珉晨更是有书院辩学一事,我和阿牧确实同林端说了几句话,但是我们并没有去送他,他是一个人走的。”

    “可是有人瞧见,那林端走的时候,脸上还带着伤,当时就是你旁边那个。”

    赵天问的目光紧盯着管牧,“就是你铺面上的伙计同他打了一架吧?你也不必同我掰扯,我既然能说出此事,必然是有人瞧见了的。”

    “大人,那是他林端行为不端……”管牧这句话脱口而出,被珉和紧紧地拉住手腕才按了下来。

    赵天问听完接道:“这么说你是承认了,你因为林端所行之事起了杀心……”

    珉和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大人,少年人打架斗殴都是常事,在津梁镇上时,这几个孩子也没少跟镇上其他孩子打架,你不能……”

    赵天问竖起眉毛,捞起惊堂木拍了一拍,“本官说话呢!你插什么嘴!”

    “还有一事,”赵天问的目光落到管牧身边的珉晨身上,“我听人说那林家的小儿离开之前同你私谈过一回,可有此事。”

    珉和担忧地望向珉晨,就见他原本苍白的神色已恢复了平静,轻轻嗯了一声,“我问了他一些过去的往事就去寻阿姐了,当时谢家公子也在。”

    那原本哭的伤心的林母听到这句话骤然撑起了身子,阴毒的眼神紧紧盯着珉晨。

    她开口时声音撕心裂肺,“什么过去的往事,我家阿端真是倒霉认识了你们这对克父克母的孤儿,我是不知道我家阿端做了什么事情遭你们这么恨,但是你自己也说了,你们过去一起过了那么多事情,你凭什么,为什么!要对我家阿端下这么狠的手!?”

    若不是林父拽着她,林母这会儿已经红着眼睛冲过来了。

    “说的是啊……”方廷均不知道什么时候踏进了公衙之中。

    外头守着的几个差役面露难色,这桩案子没有公开审理,他们也不知该不该放这方家的公子进来,但晋州人都知道,这方三是个惹不起碰不得的破皮无赖。

    方三的身后跟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周墨。

    他二人将带来的家仆留在了门外,只兀自挥了挥手,扫去鼻尖残留的些许臭味,踏进了公衙。

    方三扫了一眼珉和,看向赵天问,“赵长史,赶紧判吧,这一伙都是杀人凶手……人家母亲就站在这里指认,难不成还能有假?”

    珉和面色沉了下来,她就知道这里头有方家的事。

    只怕这件凶杀案这方三没少掺和。

    只是他们没有证据,证明先前林端做的那些事,背后真正的推手是方家这些人。

    珉和握紧了拳头,想起先前那皂隶说的话,这件事情沈青兰恐怕已经知道了,“没做的事情就是没做,谁来问我们都是这个答案,赵大人,难不成他方三一句话,就可以冤枉人了?”

    “什么冤枉人,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本少爷不过得闲来替普通百姓说一句话,你一个涉凶的嫌犯,难不成说话还要比我们这些清白之人管用不成?”

    “呸!清不清白的,在凶手没抓到之前,谁知道呢!”

    珉和如今也懒得同他虚与委蛇,她同方家都已经彻底撕破脸了。

    如今方家人连抓他们进官府这种事都做出来了,她又何必顾及这个顾及那个,给这些暗地里阴人的天杀胚子留面子。

    “我警告你!”方三上前半步,被周墨拉住了另一只手,“今天是你跪在这里,要打要杀还不是我说了算!”

    赵天问一顿,脸色有些难看,瞪了一眼这不知所谓的两个公子哥儿,“闭嘴!”

    又冲着珉晨接着道:“这事儿同谢家公子无关,他同那林端一无仇怨二污往来,你不必想着拖他谢家人下水,你们两个人,一个在他离开前同他打了一架,还有一个,私底下不知同林家小儿说了些什么,都是本案的重大嫌疑人,眼下凶手不明,凶器还未寻到,若是叫你们逃脱了本官罪责重大,来人啊。”赵天问说着唤过了站在两边的两排差役。

    他指着底下跪着的两个少年,也顾不上堂中剑拔弩张的几人说道:“将这两名嫌犯压进府衙大狱,不要叫他们跑了,给老爷我看好了。”

    说完他也顾不得底下几人的视线,拂了拂桌案就匆匆离开公衙的大堂。

    *

    一天后的燕京。

    纪渊从信鸽的手里解下了远从晋州而来的信件。

    他皱着眉头,指尖苍白,眉眼之间霜雪之意越发的浓重,他随手撕碎了手里的信件,站了起身,冲着站在大殿角落的纪琛说道:“阿琛,收拾收拾,我们该回去了。”

    “诶诶,等等等等。”苏重元也顾不上自己那点面子了,从那张宽大的桌案后头走了出来,“你昨日才到了,怎么今日就又要回去了?”

    纪渊眸光极冷,即便是对着苏重元也没有丝毫的好脸色,“家里有事。”

    苏重元:?

    他越发的疑惑了,拉住了纪渊的袖子,转头就被纪渊一把拂开,又被缠人的苏重元反手拉住。

    “不是,令尊……纪老先生不是早已去世了吗,你家中还有何事?你总不能还拿守孝那套来糊弄我,你要是不说清楚,我可不叫你走。”

    纪渊皱着眉头看着苏重元扯在自己袖子上的手,眼眸幽深。

    看上去平静下来的面容却给人一种风雨欲来之感。

    苏重元下意识放开了扯着纪渊袖子的手。

    纪渊缓缓地松开手,手中那些被撕成碎片的信件一点点地飘落到地面,他面容平静,但开口之时的语气却有一种压不住的沉冷。

    “陛下,先前那些该做的事我都做了,我就算是把刀也该歇歇了。”

    凌人的冷意压得大殿内外的几名内官都悄悄地低下了头。

    陛下同这位吵架又不是一回两回了,他们要是想不开去劝一手那才是真的很想不开。

    纪渊转身便疾步离开大殿,徒留身后骤然反应过来咬牙切齿追上去几步的苏重元。

    “纪君深!你就是这么同我说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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