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陌生气息靠近别院时，檀雪回便察觉到了，尤其是来人应该也身赋灵力。

    不过，那灵力时有时无，很是微弱。

    他曾听族中老人讲起过，外界有一小部分人也能修炼，但比起隐族之人，这部分人的天赋太过弱小，使用灵力也大多需要外物辅助。

    加之外界灵气混浊稀薄，除了习得一些基础的术法，他们的寿命与普通人无异。

    檀雪回垂下眸，见黑暗中的那双眼睛眨了眨，他松开捂住她嘴唇的手掌，低声道：“事出有因，冒犯了。”

    素灯弯起眸，未来得及回答，便听窗棂那头传来细微的响声，她看向檀雪回。

    青年面色凝重，抬眸寻找藏身之处，他直起身，正欲离开床榻边时，手腕却缠上一只温暖的手，将他猛地往下一拽——

    檀雪回对她没有防备，也因此身子随力道朝榻上歪斜，周边景象迅速抽离。

    他讶然转眸，与少女的面容越来越近。

    他单手就能将她抱起，若压到她，这么瘦弱的身子骨定然受不住。

    檀雪回顺着力道倒向里侧，右脸砸入她柔顺的长发间，他下意识屏住呼吸，馥郁的洗头水味萦绕鼻尖。

    这股馨香，他指间日日沾染。

    床榻晃动中，纱帐从钩子上滑落，将两人的身影罩入其中。

    素灯转过头，黑眸亮晶晶地看他。

    檀雪回想要训斥的心瞬间软下来，他闭上眼，又在片刻之后睁开，轻声道：“别怕。”

    真的是，没救了。他挫败地想。

    素灯颔首，旋即扭过头盯着纱帐，月光如银，将那道鬼鬼祟祟的影子映在纱帐上。

    人影停在榻前，像是在观察。

    素灯将枕下的匕首握在手中，只待来人掀开帘子，将其一刀毙命。

    可谁知帐外的身影仅仅是将手放在纱帐上，不过几息，素灯听见一声了然的哼笑。

    来人又从窗子翻了出去。

    檀雪回紧绷的肌理稍微放松，随即警惕地掀起长睫，“院中有人，我去看看，你待在这里别动。”

    他掀起纱帐，翻身下榻。

    房中静下来后，素灯坐起身来，掌中匕首反射出凌厉的光。

    她可没有答应不动。

    *

    府中静谧无声，一只蛾子自枝头飞起，飞掠过明月，擦过少年肩头，没入幽暗深处。

    听寒面带得意之笑，朝蒋辽的院子走去。

    怪不得蒋辽去找五皇子要人帮忙，原来是他这个庶女出去一趟，属于这具身体的魂魄早就不翼而飞。

    阳寿已尽，姿态却依旧鲜活。

    虽然他也不清楚如今这庶女的来路，但总归不好应付。

    他必须将这件事告知蒋辽。

    听寒收起懒散的笑，加快脚步，然而在下一刻，他侧过头，耳尖动了动。

    尖锐的破空声划过耳廓，听寒动作敏捷地旋身躲过，那支翠绿色的箭羽便钉入卵石路中，化为满地绿叶。

    他抬起充斥着杀意的眼睛，看向黑夜中仿佛没有尽头的石子路，却陡然惊愕地睁大双眼——

    数支箭矢如同密集的雨点，映在他呆怔的眼中。

    听寒咬紧牙关，心想，这可真是个强大的对手。

    他两指夹起一张符箓抛掷半空，随后双手结印，灵力随着结印动作变为一个巨大的半透明盾牌，箭矢穿不透，纷纷变作叶片撒落一地。

    见暗处的那只手又要摘叶子，听寒转身就跑，待跑过一个拐角，蒋辽的书房就在眼前时，他喘着气笑了两声。

    区区小鬼，根本不在话下。

    他直起腰，拍了拍衣角的褶皱，迈起脚时，脸上的愉悦却陡然一滞——

    一支沾血的长箭刺透了他的胸膛，听寒嘴唇动了动，“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尘土飞扬，他的视野中出现一双浅绿色的绣鞋。

    他唇角溢出血丝，费力地向上看，想知道能杀死自己的是何等凶悍的厉鬼，最后却望进一双温柔含笑的眼眸中。

    少女并未蹲下，而是始终俯视着他，声音轻柔的像是一场梦境。

    “你都知道了些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听寒怨毒地盯着她，涌上喉管的血堵住了即将出口的恶毒的言语。

    “你是说困了吗？”素灯轻轻弯起眼眸，“打扰你了，烦请不要怪罪。”

    听寒瞳孔涣散，在一场幻梦中悄然睡去。

    身体失去了生机，箭矢也随之散落为翠叶。

    素灯不再看地上的尸体，折身欲要离去，可她抬起的脚又落回原地，唇畔的笑也消失无踪。

    夜里吹起一阵凉风，将杂乱的绿叶捧起，在半空中旋转着送至青年脚下。

    两两相望，素灯看清了他眸中复杂的情绪。

    檀雪回走近，蹙眉看了眼尚有余温的尸体，“你杀了他，你父亲会怀疑。”

    素灯却问：“你不怕我？”

    檀雪回垂下眸，与她对视，“为何要怕？”

    素灯温声说：“我杀了人。”

    檀雪回蓝灰色眼眸中生些许笑意，像是夜空中的点点星芒，“在古宁寺时，你也毫不迟疑地‘杀’了我。更何况，他对你有威胁，那便是敌，对待仇敌为何要手下留情？”

    他虽然惊诧她真实的性子，但不认为庶女就该任人践踏，若有机会，她该飞向广褒无垠的天空，而不是作为囚鸟困顿一生。

    “那阿檀帮我一个忙可以吗？”素灯闻言扬了扬唇，侧过身看向不远处仍未熄蜡的书房，“若是我父亲迟迟未等到他，定会将罪名安在我的身上，所以，阿檀可以控制尸体去找我父亲吗？”

    她仰起头，似是在期待。

    檀雪回听见熟悉的称谓后顿了下，旋即回道：“好。”

    最后一次，他对自己说。

    傀线从他掌中延伸而出，分别绑住地上尸体的四肢，尸体睁开没有聚焦的眼睛，磕磕绊绊地从地上爬起。

    檀雪回使用了一个障眼法，令尸体身上的血污暂时隐藏。

    随后，他控制着这具越来越灵活的尸体进入书房，许是知晓少年的身份，侍卫并未阻拦，而是恭敬地请他进入。

    坐在上位的蒋辽眼神一亮，谄笑着迎上来。

    不多时，房门打开，少年面不改色地离开。

    待檀雪回控制着身体走过来后，他睁开眼，严肃道：“蒋姑娘，这人大概不是你父亲的下属。”

    对话过程中，蒋辽的态度很是恭敬，将少年奉为上宾，不难看出，这少年所处的那一方是比蒋辽更难对付的人。

    或许，那人手中有更多的身赋灵力之人。

    “这样啊……”素灯笑眯眯地道：“那么我父亲请他是想做什么呢？”

    檀雪回突然盯着她缄默不语，然而眼前少女没有任何心虚之色，他嗓音轻缓道：“你父亲怀疑有精怪厉鬼夺舍了你的身体。”

    素灯抬起眼，循循善诱般，“那阿檀可信，我不是我？”

    檀雪回却移开目光，语气平淡清磁：“无论你是或不是你，我都相信你。”

    他带着突然僵直的尸体朝府外走，边嘱咐道：“先回院子吧，我去将这具身体处理掉。”

    素灯颔首，听话地回到了院子中。

    她在正堂中等到临近天明，檀雪回才带着满身寒霜踏进了门槛中。

    素灯眨了眨酸涩的眼，朝他轻笑，“你回来了。”

    此时晨光熹微，檀雪回看清了她眼底的红血丝，嗓音无奈：“是让你去睡觉，不是在这里等我。困不困？”

    素灯低声说：“有些困。”

    何止是有些，她的身体早就支撑不住，可她却不明白，自己为何不愿离开，甚至耗费了本就逐渐消失的魂力。

    每次附身都要消耗她的魂力，她所使用的箭矢也都是用箭矢所制。

    一旦消失殆尽，她将不复存在。

    三百年来，她对世间万事逐渐疲惫，对待魂力的态度更是随意，可素灯知道，她有一件事还未完成，她必须逼自己清醒。

    所以，为了让自己的情绪波动，她试了无数种方法，找了无数人，但效果甚微。

    檀雪回是令她情绪波动最大的人。

    她对他有兴趣，想将他留在身边。

    可如今，效果适得其反，素灯为他耗费了魂力，她弯唇看着他，升起了一个更恶劣的想法。

    她想知道，驯化一个高傲之人，到底有多难……

    檀雪回看了眼天色，道：“去睡吧，等会儿我会告诉春雨不用打扰你。”

    素灯点点头，“好。”

    她确实很困，闭上眼后便沉沉睡过去，房中点了安神的熏香，淡淡的苦香味漂浮在空中，驱散了深埋于心的阴霾。

    这一觉睡得很长，素灯醒来时，已然申时。

    她随意披了件披风出去，春雨正在清扫落叶，见她走下台阶，立马去端糕点送到素灯手边，“小姐您尝尝，淑房斋的新品。”

    素灯拿起一块乳白糕点，咬了一口，“谢谢春雨。”

    春雨嘟囔道：“也不知老爷与程夫人是不是被人下了蛊，这糕点竟也有小姐的一份。”

    素灯一顿，将糕点放下，“父亲命人送来的？”

    “对啊小姐。”春雨有点心慌，“是不是这糕点有问题？”

    “没有问题。”素灯道：“除了这盘糕点，下人还给了什么东西吗？”

    春雨仔细想了想，“好像有，方才奴婢在扫落叶，便让那位姐姐将糕点放在桌子上了，奴婢去端糕点时，隐约看见了一封褐色的信。”

    素灯到树下一看，桌案上果然放着一封信，她展开信纸垂眸阅览。

    春雨好奇道：“小姐，上面写了什么？”

    素灯眯起眼瞳笑了笑，突然升起一丝兴趣，“后天国公府老夫人八十大寿，父亲要带着我前去拜访。”

    春雨震惊地瞪大双眼，“老爷要带您去国公府？！”

    她激动地来回走动，“这是不是说明，老爷要看重小姐了！！”

    素灯轻笑着，并未反驳，虽然她并不赞同。

    很快，春雨又蔫了下来，支支吾吾道：“小姐，奴婢可能、不能陪您一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