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素灯问。

    春雨叹了声气，将这几日的烦闷说了出来：“我娘前几日摔到了腰，我爹每日都不在家，阿弟又年幼，所以就想着让我回去照顾两天。”

    说完，她犹豫地看了眼对面的少女。

    “若是小姐不同意的话，奴婢便绝对不会回去！”

    “我为何会不同意？”素灯言笑晏晏，将一个荷包搁置在她面前，“不过，春雨要记得早些回来。”

    春雨看着那袋银两，眼中升起泪意，她抬头扯出灿烂的笑容，“奴婢知道的。”

    可青蔓院向来是春雨下厨，国公府的宴会又在后日，她若是今日离开，谁来给小姐准备一日三餐？

    蒋府向来不允许庶女去膳厅，雇其他丫鬟她又放心不下。

    想来想去，她提议道：“小姐，不如奴婢后天再回去吧。”

    素灯明白她的忧虑，恰巧院门传来声音，她循声望去，紫杉青年抬手拨开生长旺盛的绿叶，垂眸敛目而来。

    她收回目光，对春雨说：“我想，阿檀应该可以。”

    青年抬起沉思的眸子，看向这边。

    他想起昨夜的祸事，思忖一瞬，抬脚走到了素灯身侧。

    “蒋姑娘，令尊可有察觉到不对？”

    素灯道：“这倒是没有，但父亲递给了我一张请帖。”她轻笑一声，仰起脸颊，“我想知道他的意图是什么。”

    檀雪回垂眼看着她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依旧是干净明澈，似乎只是单纯的好奇。

    他攥了攥手中的刀鞘，错开了视线，“……我随你一起去。”

    话落，他抿起薄唇，转身欲走，衣摆却被人拽住。

    他向下瞧，少女笑靥乖巧，却闭口不言，非要他开口询问才肯说目的。

    檀雪回将弯刀放置在桌案上，半蹲在她面前，臂膀线条紧绷，他微微抬眼，“蒋姑娘还想让我帮什么忙，可以说了吗？”

    素灯像是逗弄小动物般，伸手扯了扯他身前的辫子，弯起眼眸，“春雨今日要回去，可是这样，便无人下厨了。”

    她的动作亲昵，令檀雪回眼睫一颤，“我帮你雇人——”

    “可我只想要阿檀，怎么办？”

    檀雪回额角青筋猛地一跳，无奈道：“我从未下过厨。”

    素灯弯下腰，脸颊凑近他，“那阿檀可以为我学吗？”

    两人距离咫尺，尤其是少女纤长的睫毛几乎要扫过他的皮肤，檀雪回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滞住，心跳却如陡然劈下的紫雷，震得他胸腔闷疼。

    她的脸庞又近了几分，“可以吗？”

    檀雪回侧开脸，躲过她温热的呼吸，随即起身退了两步，“……我会尝试的。”

    知道她难缠，却又无法拒绝。

    檀雪回只当她身世可怜，而心生恻隐之心。

    傍晚时，春雨便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于是，檀雪回除了每日早晨帮素灯梳发，肩上又多了一担重任。

    在中原游历时，他曾身无分文，根本没办法下厨，随丘老板北上时，车队中有精通厨艺之人，亦不需要他下厨。

    所以此时，他面对眼前的锅碗瓢盆，有些犯难。

    但是既然已经答应了她，檀雪回不想食言。

    夜空中点缀几枚星星时，檀雪回人生中所做的第一顿晚膳被端上了桌面。

    色泽诱人，卖相非常不错。

    素灯扬唇看着眼前的青年，大概是烟雾缭绕，他的脸上蹭了几点灰尘，而他本人丝毫没有发觉。

    檀雪回唇畔带着笑意，递给她一双筷子，“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看得出来，他对这桌子饭菜很是期待。

    素灯只好夹了一筷子蔬菜，送入口中，她面不改色地点头，“好吃。”

    檀雪回眸子微弯，遂与她夹了同样的菜，他嚼了两下，神情微变，秉持着良好的涵养，才勉强咽了下去。

    味道咸得他脖颈泛着一层薄薄的红色，蜿蜒的青筋凸起。

    素灯见他突然往口中灌水，疑惑道：“阿檀，你怎么了？”

    檀雪回唇色潋滟，蓝灰色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水光，他专注地盯着素灯，许久才哑声道：“没事。”

    素灯轻笑着点头，又夹了一道菜。

    檀雪回沉默着，再次同她夹了一样的菜，然后被辣得咳了两声。

    “……”所以，她在维护他的自尊心？

    见她又要去夹菜，檀雪回眼疾手快地握住她的手腕，素灯不解地看他，檀雪回咳了一声，声音被辣得低哑：“有些凉了，我再去做一份。”

    他另一只手抽走素灯手中的筷子，将她的手放回了远处，而后将整桌子迅速地收拾干净。

    素灯望着青年远去的背影，歪了歪头，突然想起了自己身体的特殊性。

    她弯起唇角，漆黑的眸笑意盎然。

    *

    晨光熹微，竹叶簌簌而落，被风抛起又落下，掠过蜿蜒的河流，越来越低，最后停在青年脚边。

    他面容严肃地盯着对面的少女。

    素灯放下勺子，“阿檀，你为何不用膳？”

    檀雪回这才执起勺子，抿了一小口粥，尝了尝味道后，他眉宇舒展开。

    不咸也不辣，就是太淡了。

    他看了眼素灯认真喝粥的模样，突然生了一丝愧疚，“抱歉，我不太会做饭。”

    素灯的笑容温暖又和煦，“阿檀用心便好。”

    用过早膳后，青蔓院便来了前院的人，是奉蒋辽之令来为她送衣裳首饰。

    新裙子的颜色素静，面料用的是上等的蜀锦，穿在身上柔软飘逸。

    素灯并未去深究蒋辽的用意，而是随手拿过一件月白色的褙子裙，铜镜中映不出裙子的真实模样，她便让檀雪回比较。

    “阿檀，哪件好看？”她笑着问。

    檀雪回认真地思考，得出了一个结论，“蒋姑娘适合颜色鲜艳的衣裳。”

    少女不过二八年华，如同春日中徐徐绽放的桃花，双眸湿润灵动，总是让他拒绝不了她的任何要求。

    于是素灯将新衣重新放回去，穿了青年买回来的裙子。

    快要离府赴宴时，蒋萱又来了一趟，目光中皆是哀伤与心疼。

    而素灯听着她的嘱咐，大概明白赴宴的目的了。

    府外停了两辆马车，素灯出来时，蒋云珠正往车厢中去，见到那抹鲜艳的颜色，她冷哼一声，“跳梁小丑。”

    蒋辽一改往日嫌恶，充满父爱地笑道：“素素怎么没穿我派人送去的衣裳？”

    素灯也冲他笑，“看来看去，还是觉得身上这一件适合我。还请父亲不要怪罪。”

    蒋辽笑容一顿，接着道：“自然不会怪罪，素素自是想穿哪件便穿哪件。”

    他背在身后的手朝崔管事挥了挥，崔管事意会，而后上前请素灯去后面停的那辆马车。

    檀雪回伸出手，让素灯扶着他的掌心上了马车。

    蒋府与国公府同在一条街中，距离不是很远，遥遥便见那座气派的府邸笼罩在喜事的氛围中。

    衣着华丽的官员互相攀谈着进入府中。

    镇国公府祖辈乃是开国元勋，一直深受百姓尊敬，现任家主怕功高盖主，惹帝王生嫌，便将虎符上交，如今可以说是位高虚职。

    蒋辽叮嘱素灯道：“待会儿跟在我身后，不许乱跑。”

    素灯含笑点头。

    原本蒋辽身侧的桌案所坐的应是蒋云珠，可蒋辽却将素灯安排在了他身旁，蒋云珠指甲掐着帕子，快要咬碎一口银牙。

    随即她又想到蒋素未来的遭遇，心中怒火平复了不少。

    这时得意又怎样，还不要被当做筹码送出去。

    宴会快要开始，老夫人被两个丫鬟扶着上座，一脸笑容地让大家别拘谨，众人纷纷起身恭贺老夫人八十大寿。

    素灯百无聊赖地看着这场宴会，这时，耳畔突然传来一句低语。

    “蒋姑娘，我有事要离开一会儿。”

    素灯抬起眼，“阿檀记得早去早回。”

    檀雪回颔首，观察了一下周围，随即静悄悄地离开了这片热闹的宴会。

    蒋云珠阴阳怪气道：“果真是不懂礼节的西蛮奴隶。”

    素灯并未搭理她，而后身侧响起蒋辽难掩激动的声音：“素素，快来见过国公府二公子。文进贤侄，这位便是我的女儿，素素。”

    素灯勾了勾唇，蒋辽还真是迫不及待呀。

    她转过脸颊，对方一双色眯眯的眼睛便黏在了她身上，四处打量。

    “素素姑娘生得……好生漂亮。”赵文进打开折扇，自以为风度翩翩。

    蒋辽笑道：“素素，陪着二公子喝杯茶。”

    他起身，将位置让给了赵文进，而后去找人高谈阔论。

    赵文进一身酒气，故意暧昧道：“素素妹妹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素灯唇角弧度更深，她温声询问：“可以告诉我父亲的条件是什么吗？”

    闻言，赵文进本就有些醉意，听见她悦耳温柔的嗓音，登时整个人都要膨胀起来。

    他表情神秘，探出身凑近素灯，借着折扇的阻挡，低声道：“素素妹妹可知道精怪的存在？”

    素灯眸光微漾，“知道。”

    赵文进语气不免骄傲自得，“精怪向来难以捕捉，而我手中正好有一只，你父亲为了得到它，特意将你献给了我——”

    他话音未落，表情猛地一僵，阵阵刺痛感自手掌传至四肢，他低头去看。

    原本快要接近素灯腰部的手，鲜血淋漓，锋利的匕首刺破皮肉，几乎要将整个手掌穿透。

    而素灯握着匕首，语气轻快温和：“若是你再用这种恶心的眼神看着我，我可能会忍不住剜了你的眼睛。”

    赵文进的脸色扭曲起来，杀猪般嚎叫出了声，他猛地后仰跌落在地，勃然大怒道：“你竟敢这么对本公子！来人，我要把她碎尸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