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中陡然安静，众人循声看过去，目光在暴跳如雷的国公府二公子与那位娴静温柔的姑娘之间徘徊。

    蒋辽脸色铁青地盯着他这位一身反骨的女儿。

    赵文进呲牙咧嘴地举着那只不断流血的手，狠狠踢了一脚闻讯赶来的下人，“快点把这女人抓住，不然我定砍了你们的手脚！”

    下人们点头哈腰，看向素灯时只剩凶神恶煞，而被他们包围住的少女始终安静，她把玩着那柄染血的匕首，丝毫不为所动。

    他们面面相觑，齐齐伸出手去拉扯她的身体，然而距离素灯最近的那人面色突变，发出一声惨叫。

    “啊啊啊啊啊！我的手！！”

    其他人的手滞在了半空，后怕地看着那只被匕首钉在桌案上的手。

    血肉淋漓，那人当即晕死了过去。

    素灯抬起漆黑的眼瞳，和善地抿唇轻笑，“请问，可以离我远一点吗？”

    她生得一副无害乖巧的面容，却神色自若地拔出了匕首。

    下人们面如白纸，纷纷点头后退，赵文进怒不可遏地甩开为他包扎的医师，抬脚踹了过去。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连一个女人都不敢抓，我留你们何用？！”

    就在这时，老夫人拄着拐杖敲了敲地面，赵文进不甘地瞪了眼素灯，登时收敛了怒容。

    “祖母，您一定要给我做主，孩儿只想和这位姑娘交个朋友，谁知她突然发疯，用匕首刺伤了孩儿的手！”

    蒋辽拂袖上前，作揖道：“老夫人，大概是素素前阵子受了刺激，才会这般无礼，作为父亲我难辞其咎，还请老夫人秉公处理就好。”

    老夫人手中转着佛珠，闻言淡淡道：“那便依蒋尚书的意思办。”

    守在中庭四周的侍卫走到素灯面前，他们将方才那人的惨状尽收眼底，心生警惕，锋利的长剑防备着她。

    可还没等两人出声，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惊走了园中栖息的鸟，国公府上方仿佛有一层阴云笼罩。

    压抑恐慌的情绪占据了众人的心，议论声越来越大。

    镇国公肃声吩咐道：“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然而，那队侍卫刚走出园子便目光呆滞，相互撕打在一起。

    赵文进愈发觉得熟悉，终于，他想起那精怪的能力，赶忙低声道：“快走，快走！”

    下人们应是，在众人还未发现时，便扶着赵文进离开了这处园子。

    素灯提不起兴致，亦准备离开，可园中又起骚动，只见那队侍卫执起刀剑，竟朝着一众官员冲了过来，举剑便割了一个人的喉咙。

    在场的官员多数为文官，平时吟诗作赋很是在行，遇到这种诡异的状况后，也只会高呼救命。

    忽地，一阵清脆的铃声而至，被魇住的侍卫目光清明一瞬，又很快失去聚焦，一拥而上。

    众官员四散开来，这时，一位黑衣少年凌空而来，手中铃铛震出泠泠乐音。

    他高声道：“是精怪在作乱，猎妖司再次缉拿妖怪，你们赶快离开这里！”

    少年带来的属下与失去理智的侍卫抗衡，他又拿出一个罗盘，指尖晃动，最后指向了一个方向。

    他抬起眼，与混乱中一抹镇定从容的身影对上视线。

    少女看着他，挑起唇角，眸中浮现兴致。

    他顿了顿，收回目光，带着人往罗盘所指的方向而去。

    素灯正欲脱离人流，朝另一条安静的路走时，手腕突然被人握住，浓郁的香粉味道扑在鼻息间。

    视野中闯入一张姣好的面容，女子语气焦急担忧：“素素，这府中有妖怪，千万别跟丢！”

    素灯只得跟上她的步伐，脑海中自动浮现关于女子的记忆。

    将庶女当做筹码这种事屡见不鲜，人们向来只看重血脉与地位，而下等血脉只能是用来换取利益的的工具。

    眼前这女子正是蒋辽众多庶女其中的一个，两年前便被送给了国公府大公子做侍妾，此后，原身就再未与她见过面。

    她睫毛一扫，换了个可怜的姿态，喘着气儿说：“琳姐姐，我有些跑不动了，你能先松开我吗？”

    蒋琳闻言，丝毫不顾忌身上昂贵的服饰，护着她穿过人流，停在路侧。

    “素素，你还跑得动吗？”她不安地回头看。

    素灯点了点头，“琳姐姐，你尽管跑就是，我可以跟上的。”

    蒋琳这才放心地跟上众人。

    国公府修缮的雅致漂亮，幽静的庭院连接着好几条分岔路，众人不知道精怪的位置，只能跟着猎妖司的指引，不管不顾地跑。

    蒋琳气喘吁吁地回头，“素素，你——”

    话音戛然而止，身后的陌生面容不耐地挤开她，竭力往前方涌。

    她垂下眼，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跟上了队伍。

    *

    素灯悄然脱离人流，来到了一处静谧之地。

    紫藤萝爬满墙壁，丛丛春花鲜艳夺目，惹来蝴蝶停靠，微风过处，尽是清香。

    这里应该是国公府特意栽种鲜花，用来制作香粉的园子。

    她踩着花丛中的小路，跟上了不远处的长袍男子。

    素灯平静的目光望向那株苍虬的榕树。

    青年深邃的眼眸紧闭，光影描摹出他优秀的骨相，他盘坐在树下，身旁是已经昏过去的乌玉。

    显然，她的阿檀就是长袍男子的目标。

    那男子打开一柄折扇，扇骨延伸出锋利的刀片，他打算速战速决，折扇在空中旋转着朝青年而去。

    忽然，一只箭矢迅疾而来，擦过他的肩侧，将男子的折扇牢牢钉在了树干上。

    他脸上的笑意褪去，霎那间跳上了树枝。

    男子冰冷的目光扫过去，对上一支开着花朵的箭羽——

    少女勾着唇，随手摘了一朵花，搭在弦上，瞄准树影间的隽秀男子。

    她怎能容忍其他人伤害阿檀呢？

    藏在树上的男子开口道：“姑娘，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与我作对？”

    素灯指间的弓弦绷紧，她轻笑，脸颊鼓起一个柔软的弧度，“你想伤害我的阿檀，对吗？”

    男子无话可说，他看不出少女的身份，可她跟了他这么久，他却丝毫没有察觉，便足以说明这少女能力在他之上。

    他将那张娇俏明媚的面容记在心中，脊背之间竟缓缓张开一双褐色的羽翼，转瞬之间逃离了此处。

    素灯走过去，捡起了他翅膀上遗落的羽毛，了然地勾唇，“原来是一只小麻雀。”

    但如今世间灵力稀薄，兽类尚能生出灵智，若想再进一步，化为人形，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再者，这小麻雀身上气息杂乱，定然不是普通的精怪。

    她随意地将羽毛丢掉，走到檀雪回身前，俯身揉了揉他柔软的黑发。

    青年面色挣扎苍白，明显是陷入了梦魇之中，她勾起他的下颌，拇指指腹抚过他紧抿的薄唇。

    和煦春风将花瓣上的一只蝴蝶惊起，蝴蝶扇动斑斓的羽翼，穿过花丛，渐渐靠近树下的两人。

    雾色蒙蒙的妖力笼罩这一片花园，蝴蝶生出利齿，身形膨胀数倍，猛地朝少女纤细脆弱的脖颈刺去。

    谁知，那少女敏锐地侧身躲过，蝶妖惊诧地看向她，下一刻，迎面一只鹅黄的绣鞋踢来，将它踹出了几米外。

    素灯姿态矜持地放下裙摆，柔声开口：“你可以看到我的记忆？”

    蝶妖颤颤巍巍地飞到半空中，腹部隐隐作痛，它怒火中烧道：“两脚兽，我要让你付出代价！”

    “付出代价？”素灯轻笑：“我等着你来。”

    蝶妖被她挑衅地失了理智，妖力欲要编织成一张幻梦般的网，将整个花园都容纳其中。

    “你竟敢小瞧我？！我可是知道你们所有两脚兽的秘密！！”

    “信不信我让所有两脚兽都知道你的——”

    婴孩般的怒吼声戛然而止，蝶妖被一只白皙的手抵在紫藤萝中，无法挣脱。

    她轻易地将它扼在手中，声音低柔轻缓：“小妖，可以告诉我，你都看到了什么吗？”

    蝶妖目光惊恐地注视着她，蝶翼抖落一层磷粉，它求饶道：“别杀我，我有用的。我知道你的记忆深处被封锁了，我可以帮你打开！”

    意识越坚定的人，迷迭妖所能窃取的记忆越少。

    树下的青年也是因为意识暂时离体，才被他趁虚而入。

    可眼前的这个人，她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记忆被窥探，迷迭妖甚至不需要妖力辅助，便窥探到了她所有的记忆。

    可她越是不在意，它活下来的几率就越小。

    迷迭妖佯装悲伤，痛哭道：“我怎么这么可怜啊，外出游玩还要被你们两脚兽欺负，现在你还想杀了我。”

    “杀了我也就算了，我可是世上最后一只迷迭妖啊，若是就这么死掉，就再也没有妖可以窥探记忆了！”

    素灯扼紧了它的脖子，“麻烦闭上嘴，我不是很喜欢吵闹的小妖。”

    迷迭妖重重点头，表示自己会乖乖听话。

    素灯垂下眼，将它放开。

    迷迭妖见她轻咳两声，突然想起它窥探到的记忆，这少女并不是天生强悍，她所有的力量都来自于自身的魂力，一旦魂力消耗殆尽，她也会随之消失。

    它扇了扇蝶翼，突然惊叹一声。

    为了阻止魂力的消失，她似乎还欺骗了一个小少年的感情。

    素灯意味不明地看它一眼，微笑道：“小妖，你所看到的一切，在我死前，烦劳都要保密。”

    迷迭妖艰难地点头，没有八卦的妖生还有什么意义呢？

    素灯不再看它，又虚弱地低咳一声，脚步稳稳地朝青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