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

    弓弦绷得很紧,如一轮满月,素灯却神情轻松。

    然而即将松手的那一刻,一只脉络分明的大掌握住了危险的箭矢。

    她一怔,随即笑问道:“阿檀为何阻拦我?”

    素灯松开弓弦,看向青年。

    檀雪回的神情在傍晚不甚清晰,他淡声道:“若是将他们杀了,定会引起你父亲的怀疑。”

    素灯问:“阿檀不怀疑我吗?”

    她的表情很乖,眼瞳落了一层淡淡的红色,看人时总是温暖而真诚。

    檀雪回没忍住,手掌覆在她发顶揉了揉,很软和,松开手时像炸毛的猫,他兀然轻笑一声:“想要怀疑你的时候,你已经用实际行动告诉我真相了,我不得不信。”

    可即便相信了,他还是选择了留下。

    檀雪回参悟不透这种心理,但是他想,人生难免会有纠结之时,知难而进,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素灯发丝凌乱,难得没有追究他过界的行为,手中的玄弓消失,她唤来迷迭妖,让它将周围站守的侍卫控制住。

    迷迭妖的速度很快,第二日出院子时,侍卫已然将素灯认作了春雨,看了一眼令牌就放她出去了。

    府外也有侍卫驻守,两人走了偏僻的小门。

    迷迭妖诧异地抖了下触须,不敢相信她竟然这么低调。

    以它看到的记忆,她应该是怎么刺激怎么来,全然不避讳世人的眼光。

    素灯感受到这道视线,微微笑起来,“小妖看我做甚?”

    迷迭妖扑棱着翅膀,落在她发梢,“我只是有点好奇……”

    “好奇?”素灯道:“你不是都看到了,还有什么不懂的?”

    迷迭妖一噎,安静下来。

    目击者的住址在上京边缘,一座附属的小镇,记录中写着,他是家中独子,为了养家糊口,日日起早贪黑地到城中贩卖编织物。

    而他正好途径这片湖泊,有时渴了便会打水来喝。

    那日他收摊回家,恰巧水囊没水,他远远便看见水面浮着什么,凑近一看,竟是个面目惨白的死人!

    他登时吓得屁滚尿流,思考一番后,还是去报了案。

    马车中,檀雪回问:“所以,你怀疑他在说谎?”

    素灯点头,道:“我与秦公子找了他经常去的地方,但他似乎没再入过京,我便向秦公子询问了他的住址。”

    檀雪回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过眸子,状似无意问道:“你与那位秦公子关系很好吗?”

    素灯没有多想,笑眯眯道:“一见如故。”

    檀雪回抿唇不再言,可少女熟悉的神情,亲昵的话语无疑说明一件事,于她而言,他变得可有可无。

    他抬手碰了碰脖间的项圈,眸底的羞耻之意逐渐冷淡。

    至少,在解除契约前,他不能离开。

    接近晌午时,马车驶入了绿柳镇。

    素灯掀开帘子朝外看去,街上人烟稀少,一阵风吹来,将一张张或崭新或破旧的纸钱划起。

    一同而来的,还有漫天飞舞的黄沙。

    她放下帘子挡住风沙。

    马车却停下不再往前。

    车夫语气带着惧意:“听说近来这镇子死了很多人,皆是因黄沙窒息而亡,定然是妖物在作祟。二位若是没有要紧的事,就赶快离开吧。”

    素灯弯唇道:“我们来此确有要事,多谢提醒。”

    车夫应了一声,见两人没有离开之意,也不再停留,忙赶着马匹往入口驶去。

    檀雪回抬手挡了下沙砾,“小心行事,方才那车夫所说,大概是真的。”

    接近绿柳镇时,他便感觉到若有似无的妖力,可妖力覆盖的范围太大,一时间,他也分不清那妖物的具体位置。

    素灯抬手牵住他的衣角,弯唇笑了笑,“都听阿檀的。”

    她看向黄沙漫天的小镇,随后顶着喧嚣的风沙前进。一扇扇禁闭的门映入眼帘,素灯四处看了看,无一家店铺营业。

    乌玉突然道:“主人,那里开着门!”

    素灯眯着眼睛看过去,果然在角落中看到一间矮小的成衣铺子。

    随即,她的手腕被反握住,高大的紫杉身影挡在她前面,在风沙中稳步前行。

    屋檐下垂挂的旗子猎猎作响,踏入这间窄小的铺子后,素灯抬眼打量,屋中受到波及的范围很小,只有脚下薄薄一层沙子。

    而柜台后的中年男人昏昏欲睡,似乎没注意到店中的异样。

    素灯走过去,温声道:“老板,你这可还卖衣裳?”

    掌柜的惊醒,抹了把脸,立刻笑出皱纹来,“卖,当然卖。您尽管挑就是,虽然外面黄沙漫天,但鄙人敢保证,鄙人店中的衣裳没受丝毫影响!”

    素灯佯装讶异,“方才我见镇中关门闭户,为何您的店铺会不受风沙侵扰?”

    掌柜有些迟疑,忽然,从旁侧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的手掌,他放下一锭银子,眼眸深邃明澈,并无半点压迫。

    “麻烦老板为我与小妹找两顶斗笠了。”

    掌柜的喜笑颜开,咬了下银子将其放入袖中,他蓦然正色,压低声音道:“想必两位来时就已经打听过了,这突然刮起的黄沙实则是妖物所为。”

    “哦?”素灯饶有兴致,“世上当真有妖怪?”

    “自然!”掌柜的掷地有声,“其实我之前也是不信的,但自从十日前看到那妖怪的真容后,我也是不得不信。”

    他在十日前无意救了一只重伤的小兽,那小兽警惕,醒来后就逃窜无影。

    掌柜的刚唏嘘过完这小兽的恢复能力,谁知,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赶到,掏出一块令牌,说是猎妖司缉拿妖物,询问他有没有见过。

    他哪敢说妖物是他救的,最后只能在众人的逼视下,支支吾吾说好像看见一道黑影窜了过去。

    结果,当天绿柳镇便掀起了滔天狂沙,他的生意本就惨淡,若要再闭门几日,他一家老小都要饿死。

    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开门,许是所处位置僻静,店铺倒也没受太大影响。

    素灯笑吟吟问:“那位猎妖司的公子可还说了什么吗?”

    掌柜的思忖片刻,摇摇头,“这倒没有,那位公子问完话就领着人走了。”

    素灯颔首,微微笑道:“如此,那便麻烦老板为我和哥哥找来斗笠了。”

    掌柜的应了声,掀开门帘去拿斗笠。

    乌玉缠在青年腕上,轻哼一声,“拿我主人的钱去询问别的男人的事情,你就不怕我主人伤心吗?”

    素灯闻言,好奇地抬起眼睫,“阿檀,你不高兴吗?”

    檀雪回避开她的目光,垂眸道:“没有。”

    乌玉还想再言,一根修剪干净的手指在它脑袋上轻点,它张了张嘴,吐不出话来。

    “阿檀,若你不高兴,一定要告诉我。”素灯弯起眼睛,虽然她大概率不会改。

    檀雪回喉结微动,话语在齿间滚了几圈,即将出声时便被掀帘而出的掌柜打断。

    “两位客人,您看看这顶斗笠如何?”

    “能抵御风沙便可。”素灯道。

    素灯接过斗笠,抬手戴上,系好绳结后,她透过垂落的白纱去看面前抿唇不语的青年,影影绰绰间,她好像看见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恼意。

    她拿过另一顶斗笠,轻柔唤道:“阿檀。”

    檀雪回掀起长睫,后知后觉:“怎么了?”

    素灯示意他看斗笠,她笑道:“素素为哥哥戴上,可好?”

    檀雪回眸中闪过挣扎。

    然而素灯耐心地等着他,层层白纱的阻挡中,她看到青年面上的挫败,他启唇道:“……好。”

    檀雪回看着她,温顺地垂下头颅,任少女踮起脚为他带上斗笠。

    微凉的白纱拂过,仿佛撩起一圈圈无声的涟漪,她柔软的手指在系绳结的过程中,不时触碰到他凸起的喉结。

    灼意渐生,于是在少女松手的那一刻,檀雪回后退两步,与她拉开距离。

    素灯却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依赖地攥住他的衣角,仰头道:“哥哥,我们走吧。”

    檀雪回嗓音微哑:“好……”

    外面的风沙小了些许,有些店铺也陆续开张,行人匆匆忙忙穿过街道,面色皆是慌张不安,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被妖物杀死的人。

    素灯按照秦松清给的住址找到了那条巷子,而目击者宁维的院子就在巷子中的第三户。

    年节刚过去不久,门上还贴着对联,经黄沙侵蚀,已经破得看不出原本的词句。

    门上覆满粗糙的沙砾,素灯叩响门环,就听里面响起脚步声。

    “来了来了!”

    一个年轻妇人探出头,紧张道:“请问你们有什么事?”

    素灯方要开口,一只手掌横过,上面青筋毕现,流畅有力,她歪头疑惑地看向身侧青年。

    檀雪回嗓音沉静道:“我与小妹在前面的街道上救了一位重伤的公子,他说自己名叫宁维,并告诉我们来此找人救他。”

    妇人脸色微变,便要慌张地打开门,谁知门内传出一道苍老的声音。

    “玉珍,莫要被人哄骗。”

    李玉珍眼里泪花闪烁,闷声道:“可若是真的,夫君岂不是很危险。公公,您便让我去看看吧。”

    木门拉出一道滞涩难听的声响,老人佝偻的身影一动不动,混浊的眼珠子防备地盯着素灯二人。

    素灯弯起唇角,从容地回望过去,“若两位不信,那么我与哥哥便先行离开了。”

    她与檀雪回对视一眼,走下台阶,欲要离开巷子。

    “姑娘别走——”李玉珍提着裙角追上来,面上围了一块方巾,“我跟你们去。”

    素灯满意地弯眸,抬手道:“夫人请。”

    李玉珍面上镇定,手中紧紧攥着衣角,紧张地直冒冷汗。

    她知道自家夫君目睹了一件大事,足以引来杀身之祸,便提议让他到外面躲一躲,等风波平息之后,再恢复日常作息。

    可谁知一场风沙突然席卷镇子,家里人与夫君日日不得相见,早就担忧极了。

    拐角就在前面,李玉珍心脏直跳,迫不及待地走过去,竟真看到一双破旧但干净的蓝布鞋。

    这双布鞋是她亲手缝制而成的。

    男子布满细小伤痕的手摊在地上,他倚靠着墙壁,身上盖了一层沙土,双眼禁闭,已然昏迷不醒。

    但好在他的口鼻处掩了一块手帕,才没有被沙子闷死。

    李玉珍泪眼模糊地矮下身子抱住他,泣音压抑不住地溢出。

    这时,一张雪白的帕子递到她脸侧,李玉珍羞赧地擦干眼泪看过去,正对上一双湿润纯净的黑眸。

    素灯俯下身,白净的脸颊暴露在飞沙中,真诚而温柔,“现在,夫人可相信了?”

    李玉珍的视线在两人之间徘徊,最后迟疑地点了点头,“多谢二位的救命之恩,若是姑娘有需要帮助的地方,我与夫君定会竭力报答。”

    “我并不需要帮助。”素灯笑眯眯道:“只需要宁公子回答几个问题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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