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许在最上面那层房子和最下面的水榭里活动，犯病了摇铃铛，我就来。”拉起门闩放他进来后，暮言远远地和他说了一声。

    见她说完人就没影了，南晏已经习惯得不生气了。他腿麻得挪不动步子，站在门里面暗自腹诽，把人关外面一整天也不虚情假意地寒暄两句。

    暮言洗漱完，本打算再给自己寝屋也放个阵盘，但想到他若是有心害自己，一摇铃铛自己不就送上了门。

    算了，就他那傻样，被她杀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暮言脱鞋上床，盖起夜明珠，抖开被子睡下。

    水云居上下零散的月光符渐渐黯淡下来，南晏看着光亮熄灭的二楼屋子，猜她是休息了，抬头找到顶层岩石的房屋，飞了上去。

    进屋找到床榻坐下，南晏便点燃通灵香，闭目默念探梦术法诀，身周浮现星辰般的点点紫光。

    书中记载的暮言分明是一个用重典的集权者，怎会甘心隐居在此。南晏怕她别有居心，但摄于她的地位，不敢对他人暴露半句。

    所幸可以探查她的梦，等掌握到有力证据再将她告发也不迟。

    **

    天地混乱虚无，各色闪电时而劈下，打在锁链上电火激荡。

    上方飘着许多道空间裂痕，硕大的锁链从中直坠，刻满上古经文，交错钉入最深处的嶙峋地面。几根锁链残破摇晃，经文黯淡无光。

    南晏刚进入梦中，眼前画面未定，悠远的爆裂声持续不断，能感到空气里伴随着震动。

    等他看清眼前，身体已经被一股巨力吸去，被牢牢贴在巨大的锁链上，流动的金色经文与灵根的佛性呼应，似乎打算将自己吞噬成一体。

    不知是因为时空相隔遥远，还是因为只是虚幻的梦境，经文与南晏的灵根始终隔着一道无法越过的界限。

    南晏挣扎了一阵发现并无实质性的伤害，索性挂在上面，开始观察梦中之事。

    空气里弥漫着干燥的灰尘味道，地上一道暗红沟壑边，细细的金色液体缓缓流动，两个不省人事的元婴中期修士歪倒在里面。

    逐渐变多的金色液体灌入口鼻，呛醒了腰间挂着鹿形砆石的一人，砆石佩的碧色长穗在金色液体的浸泡下，却被染成半截深红。

    他从粘稠的水中爬起，嫌恶地抹掉脸上血腥味的黏液，坐起迷茫四顾，在庞大如高山的锁链丛中，自己渺小如蜉蝣。

    天空倒映恢弘浮屠塔，遥不可及。

    空气中的灵气纯净得可怕，一松一弛像是呼吸的节律，他感到体内的灵根仙脉随着空气张弛，膨胀到破裂边缘，下一刻又萎缩成枯槁。

    他快要承受不住这样纯度的灵气，爬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向附近的同伴，同伴上半身趴在沟壑壁上，仍昏迷未醒。

    “此非善地，快醒醒。”他过去抓起同伴的肩头，同伴便被翻了个身，只剩腰上半截，下半身卡在沟壑底的裂缝里。

    鲜血从缝隙流出，渐渐转化成金色黏液。

    他顿时瞳孔缩小，施展护体真气往后飞远，同时祭出防御法宝净垢钟罩住全身，双眼警惕地向四面八方查看。

    “放、回来……”

    沟壑裂缝中伴随着滚滚雷鸣，传来嘶哑的声音。

    他沉思不过一瞬，隔空将地上的半截残躯吸起，掷进那道裂缝中。随后金色液体源源不断地从沟壑淌出，残躯一点点消失在那里。

    地底雷声大作，低哑的笑声弥漫天地，仿佛铺天盖地的乌鸦同时啸叫。

    “失落在人界的神啊，三魂失七魄，你已无用。”

    梦中诡异的画面忽而变得安详宁静。

    最后的怪笑还回荡在耳中，南晏闻到萦绕鼻尖的花香，揉着疼痛的太阳穴，喘了两口气，缓缓地从适才的压迫感中回过神。

    他重新施展探梦术，试图追踪到新梦境里的梦主。

    鹅黄花海漫过头顶，层云飘荡透下日光，空中飞过一条白影，身边还有个半腿高的绿衣小女孩。

    南晏追过去，那小女孩看着才六七岁，背着滴水的竹篓，稚气的脸有几分暮言的影子。

    无人知晓的深山里，一座小木屋坐落其中。遍地生长的草药年份不下千年，空气中药香阵阵，小脸惊慌的暮言稍稍安下心来。

    她睁大眼睛打量四周，她在河边洗完药材往回走，突然遇到一个鬼魅似的白影，之后便被它带来这奇异之地。

    “千初，有个凡人破开结界进来了，你来看一眼？还是我消掉记忆送回去？”

    脑中又有无声的话语显出，暮言被白影轻轻放到地上。

    她哆嗦地看着说话的白影，它没有脸也没有手脚，在小篱笆外冲那梧桐木搭建的小屋喊着，未曾开口也未发出声音。

    只能感受到它的语气仿佛是和善的。

    没一会儿木屋的门就打开了，从里面探出一张少女的娇俏小脸。

    那张脸上是比暮言还要匪夷所思的神情，她眼珠往外扫了一圈，门一关便走了出来。

    名叫千初的少女身形纤瘦轻盈，一袭不加饰物的靛蓝长发顺滑披肩，与发同色的眼眸坚韧灵动。她穿过小腿高的茂盛芳草，行至暮言身前，身上蓝袂无风自起，不沾片叶。

    在暮言身前蹲下，千初蹙起蛾眉，瞧着她，眼眸透着奇怪之意，蓝眼瞳中流转过一层淡淡金色光芒。

    随后她便浑身一颤，将小小的暮言紧紧抱住，口中喃喃着仿佛有哽咽。

    “暮暮……”

    闻言暮言也身子一僵，惊疑张嘴，“前辈……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千初紧靠着她的小脑袋，瞳中的金色光芒褪去，双眼渐渐湿润，淡笑如夜中孤昙，“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呀……”

    松开懵懂的暮言，她歪着头用肩头擦去泪花，将手一摊，一卷竹简和一块豆绿玉璧在手上凭空出现。

    “这卷竹简中是此界不存在的丹药，每根竹简上记载着一种，时机成熟时你就会看得到上面的字，到时候需要什么药默念就好。”

    暮言看着被她塞进怀里的竹简，上面还散发着陈旧潮湿的味道，这时听到她又说了话。

    “这块玉随身戴着，可辟天下毒，我……来得太仓促，没带什么东西。”

    她的脸上带有些愧疚，说着话的时候，反手拔下自己两根头发穿过玉璧的孔，为暮言系在了颈上。

    得到的好处愈多，暮言心中愈是惶恐，她垂眸将竹简举到千初前，强行镇定地问道：“晚辈何德何能接受如此宝物？晚辈不过一介凡人，走过简单的生老病死便好。”

    此话一出，千初却怔在了原地。

    她眼中泪光隐隐将落，伸手把竹简摁回暮言怀中，说：“十年后离开玄玉观，如果没有去处就来找我，我护你平淡一生。”

    暮言受宠若惊地抬起头，眼前深山木屋少女与白影却如雾般渐渐消失，只剩那句“十年后一定离开玄玉观”还回荡在脑中。

    木屋前草药花朵繁茂，团团粉蝶伴着幽香翩然起伏，千初与白影还立在屋外。

    山谷幽静，白昼的天空上却显现着明亮的星轨。

    天上瑰丽奇妙的星图变幻莫测，又各有定数，千初抬起手，幽蓝灵力从指尖冉冉升起，遥遥定住一颗星子，将它挪了位置。

    南晏隐匿在墙边，目睹此景心中骇然。

    归咒渊的基础功法之一便有占星，功法修炼得越深，能够卜测的星图越广。他曾见过元婴后期的师父开启星图，也能够占据大半天空。

    可更改星象的能力，至今未曾听说，如今南晏亲眼所见，只能猜测是隐世的化神期修士，甚至是化神后期。

    无面白影飘在千初身后，看着她的动作，话语中带着担忧：“本是十七早夭的命数，你却改为长生，会牵扯很多无关之人的命运。”

    满地得灵气滋养化成精灵的草药在千初的脚下追逐嬉闹，她将改写后的星图掩回苍穹，“都是定数，无需在意。”

    白影顿了顿又问：“这个暮暮，就是你要等的人吗？”

    “不是。”

    听此问话，千初的神情忽而变得忧伤，身后蓝袂翩然恍若凤尾摇曳。她合目深吸口气，又抬头对着天空莞尔一笑。

    “都会再见的，我们会再见的。”

    凡人城镇人来人往的街市上，无人注意到突然多出来的一个小女孩。

    不过七岁，背着和她身高不符的大竹筐，穿着市井里最普通的青色布衣，不但短了不少，还旧得褪了色。

    暮言低头摸了摸胸前巴掌大的豆绿古玉，上面雕着一只展翅凤凰，它昂首向天，双翅大展有力，宛如要冲出玉玦。

    看了片刻，她便将它放进里衣中。

    前方响起焦急的脚步声，暮言看过去，还未开口说话就被跑来的人扑了个满怀，耳边传来急切的嚷嚷。

    “你去哪了呀！一睁眼没见你，吓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