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房间收拾好，便有繁杂的脚步声和谈话声远远靠近，有男有女，听起来很年轻。

    如此有底气，暮言一猜就猜到是其他小姐少爷，叹口气，对这些不必要的交流很是嫌烦，不得已地起身过去。

    果然如暮言所料，前来的一女两男穿着明显华丽，布料配饰，无不华贵。

    她离家时，家里新生的孩子还在穿开裆裤，几人相见谁也不认识谁。

    “你就是……大姐？”前来的女子上下打量着暮言的鹅黄布衣，迟疑地问。

    “看这身气质，就是言姐姐了吧。”中间的男子朗声笑道，上前介绍，“我是二房里的慕远，排行老四，这是你慕毅弟弟、慕晴妹妹，都是大房的。”

    暮言对他们莞尔，一一点头，说：“离家多年，多亏有弟弟妹妹照顾父亲。”

    “哪里的话，这是本分，应该的。”慕毅回着话，眼睛却往她身后的白容身上瞟，无论市井青楼还是宫里贵族，从未见过这样清丽之人。

    身为修士，对气息目光的捕捉极为敏感，白容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悄悄往暮言身后挪，想挡一挡对面那如狼似虎的视线。

    慕晴也是如此，呆呆地瞧着裴沉岚，她也第一次见到这样眉眼深邃的异域美男子，简单的黑布衣更显孔武有力，看着冷峻无情，格外迷人。

    慕远看了眼暮言身后的两人，笑问：“听下人说，姐姐带了三位朋友回来，不知如何称呼？”

    白容从暮言身后探出头，粲然一笑，“你们好，我叫李二妞。”

    慕毅正被她夺目的笑容震撼，听到姓名嘴角不禁抽搐。

    随后众人便看向唯一不知姓名的人，只见那黑衣男子眼眸漆黑，薄唇锋利，没有开口的意思。

    暮言侧头瞥了他一眼，忍不住轻笑，替他说了刚才在亭子里商量好的名字，“他叫李大柱，是二妞的哥哥。”

    慕晴闻言，将他从头到脚飞快扫了一遍，腼腆掩嘴夸道：“大柱哥一表人才，人如其名。”

    裴沉岚眉头一皱：“？”

    暮言抿嘴忍着笑，而白容“噗嗤”一声，把他胳膊拍得啪啪响。

    “还有一位呢？”

    “还有一个叫李大妞，她出去玩了。”

    暮言回答完，抬眼见到一个富贵女人远远走来。这她认得，是当年把她逼走的后娘，如今的大房姚夫人。

    “哟，叫你们来问问，还聊得挺开心嘛。”

    姚夫人年岁已过四十，身材依然妙曼，施了脂粉的脸娇美如花，看着年轻十岁有余。她一过来，三个子女连忙收起笑容，退到一旁。

    她随便一伸手，拦下一个抱着被褥的丫鬟，说：“我的客人还没来呢，着急什么？放回去。”

    暮言淡笑着看她，说：“后娘别阴阳怪气，有事说事，我让他们给我的客人收拾的，您不满意我的安排，我们商量就是，人家细胳膊细腿的抱个被子多重啊，您拦着做什么？”

    丫鬟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求助地看着旁边的三个哥儿姐儿。

    但母老虎在外一听到这事就火冒三丈，这会儿还对冲上了，他们哪敢吱声。

    暮言过去接过被褥，绕开姚夫人横在中间的胳膊，回头交给裴沉岚，丫鬟连忙扭头就走。

    裴沉岚便默契地送进屋去。

    姚夫人见状，不怒反笑：“你上山是学医？还是学猴子去了？一点家教没有。”

    既然她都说了，暮言呼出口气，可算是不用装了，点头道：“山里去哪学家教啊？猴子教吗？”

    姚夫人脸上的笑容终于僵住，眼神冷下来。

    “好久没挨过揍了，等我爹回来，家法伺候我吧，您就不用操心了。”暮言心情舒畅，回身拉着听懵的白容进屋。

    走到门口时，她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脸色铁青的姚夫人提醒一句，“后娘，别站在那里，挡到他们送被褥了。”

    暮言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进去。

    姚夫人攥紧手帕，见身边又走过一个抱着被褥的丫鬟，正要和平常一样大着嗓子骂，又怕把那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暮言惊动。

    她一把拽回丫鬟，低声吩咐：“山里人睡木板盖草席，给他们一张夏天薄被就够了，谁敢偷偷给被子，到年底都别想领例钱！”

    一边是作威作福的当家人，一边是老爷心心念念十几年刚回来的大小姐，丫鬟踌躇着谁也不敢得罪，可这会儿夫人的眼神简直快从她身上剜下肉来。

    她也只能把东西送回去，刚转身又被拽了回来。

    “晚饭给点你们吃剩的汤水，对这种乡巴佬，也算山珍海味。”

    姚夫人瞧着兰斋，不屑地冷哼一声，撵着三个魂被勾走的子女回去。

    屋里内室，裴沉岚和暮言铺着床，白容趴在窗边榻上，一句一句地把姚夫人的话复述过来，把语气和表情都学得有模有样。

    暮言看着好笑。

    妙花坞出了名的护短，白容是师门里最小的一个，被师父师姐师兄们照顾得挺愉快，还没和这种人朝夕相处过。

    她不禁感叹：“世间百态啊，真有意思。”

    “阿言，你吃什么，我去给你买。”裴沉岚铺完床，抬头问暮言。

    她笑答：“这会儿是饭点，小烬会买吃的回来的，而且还是很多很多。”

    白容一听，哭丧着脸：“啊……早知道我也去了……”

    话音刚落，屋里银光一闪，显出池安烬来，三人愣愣地看着她空空如也的双手。

    “你出去……忘带钱了？”

    “没带钱还能逛这么久？”

    “带了呀。”池安烬眨巴着眼睛，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拎出一个储物袋，开始一样一样地往外拿。

    桌上逐渐被摆满桂花糕、酥黄独、荷花酥、马蹄糕、栗子糕……

    “这个好吃，这个不好吃，这个太甜了，这个软糯糯的特别好吃……”

    -

    亥时，弦月正悬檐头，桂花暗香浮动。

    水榭里瓜果飘香，丫鬟们端着刚蒸好的大闸蟹，一人一盘地鱼贯而入，等候在旁。

    “来，小言挨着我坐。”

    慕老爷在回来的路上就听到女儿回家的消息，十五年一去了无音讯，不知生死。如今忽然回家，急忙赶回家，见到暮言他就揽进怀里老泪纵横。

    这会儿他还是欢喜得不行，坐在圆桌当头主位，对要在对面坐下的暮言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暮言心想那是上座，她坐那里了，徒弟他们就和她隔开了，他们三个完全不懂世俗礼仪。她现在左手摁着池安烬，右手领着裴沉岚，比较放心，白容更懂事，在旁边一看就会。

    “我坐您对面吧，这样每一眼都能看到我，比在旁边好，吃完饭我再陪您散散步。”

    暮言起身笑笑，重新坐回原本的位置。

    姚夫人坐在老爷另一边，瞧着她笑道：“十五年过去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伶牙俐齿。”

    暮言淡淡地看她一眼，回头在丫鬟端来的盘里洗手，旁边的三人立即跟着做。

    端水的丫鬟们退下，端螃蟹的丫鬟们又上前，给桌上每个人放下一盘，也随之退下。

    随后桌上两房奶奶轮流夸着暮言出落大方，说离家这么多年还是有老爷的气质，把慕老爷高兴得合不拢嘴。

    暮言一边笑着回应，一边给旁边三人示范怎么用吃螃蟹的工具，耳朵里传来家里人的奉承，脑子里响着朋友们的传音嘀咕。

    池安烬：“这些东西磨磨唧唧的，拿灵气挖肉多方便！”

    白容：“我也试试……可是我怎么总弄断它中间的壳？”

    裴沉岚：“你的灵气操控和她的不是一个水平。”

    暮言担心他们动作被人看出不像凡人，瞟了眼白容那边，被她盘子里一坨壳肉混杂的东西震惊到。

    而白容另一边坐着的慕毅完全没注意到，一改之前对她的痴迷，变成盯着新出现的池安烬发呆。

    从发现这个人在直勾勾地看池安烬之后，白容心里无比庆幸，浑身舒坦。

    池安烬早就习惯被人注视，那些目光里什么情绪都有，被看多了，她根本不在乎。就像暮言说的左自蹊的奇怪眼神，她依然觉得很正常。

    但是在这里，池安烬就觉得很奇怪了，看一会儿就够了，可对面那个人从出现就一直盯着她，非常讨厌。

    “你为什么要一直看着我呀？”

    其乐融融的品蟹宴上，突然出现一个清脆的声音，互相打趣的人们不由静下来看过去。

    慕毅看过无数姑娘，她们被发觉无不是羞涩或恼怒，第一次有人直接问出口。他猝不及防，收起视线低头吃蟹。

    池安烬看他被吓到的样子，莫名其妙地回头看了看，没见到有什么吓人的东西。

    姚夫人太了解自己儿子的德行，一听就明白大概，笑道：“大妞姑娘恍若仙子，犬子一时挪不开眼，唐突了。”

    看她对着自己喊着没听过的名字，池安烬愣愣眨眼，再瞧见暮言和白容的憋笑模样，立即猜到是他们趁自己不在的时候取的，噘嘴不乐意。

    见池安烬明显不高兴，姚夫人面子下不来，又理亏在先，不得已地继续问：“我看姑娘气质出尘，和言丫头一样也是习医的？不知是观里哪位道长门下？改天我也带犬子去烧香拜见。”

    “我师父出门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凡人与修士同处一个世界，知道很多愿意供人拜见的门派。只是凡人没有灵根，看不透仙家结界，能看到的只有山头上一些平平无奇的建筑，里面打理的人也只是些凡人。

    池安烬知道白容和裴沉岚要隐藏身份，不敢多说，埋头继续吃东西。

    既然说到这里，暮言随口般地说：“她是跟我们下山玩的，过两天就回去了。这两位被师父要求看看世间疾苦，没落脚的地方，同门一场，我就帮了个忙。”

    接着又对老爷笑着说：“多亏他们要下山，不然我也没理由求师父放我回家，能陪爹一阵子。”

    慕老爷懂女儿的意思，当即对白容和裴沉岚称谢，并嘱咐当家的姚夫人要好好款待他们。

    但是这个话，他越听越不对，问：“怎么？你还要离开家？”

    暮言淡笑着大方承认：“是，医道未学通，还需回山，利民之事，爹不会拦我吧。”

    慕老爷脸上的笑容明显没有之前的真情实意，他咂了口酒，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今儿见到圣上，又提起王妃之事，意思还是想按曾祖父那时候拟的结亲来。”

    姚夫人一张假意维持的笑脸顿时黑了，重重放下酒杯，急怒道：“你什么意思？言丫头都出家修道了，人家刚说完还得回去，什么意思？”

    听着苗头不对，暮言四人不知不觉都停了手里动作，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