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回到海城的客栈，南晏也渐渐缓了过来。
绍祈年自己都两腿发软，还得扶着一个人走，到房间把他放下，他又恢复了正常。
气得在桌下踹南晏。
暮言站在旁边，看着这两个男人以为她看不见，像两只狗子一样互相呲牙。
“没什么事出去，我要卸伪装休息了。”
“谢先生不杀之恩！”绍祈年立即收回暗中和南晏斗争的脚，转身又“扑通”一声跪下。
暮言面无表情，打开门，“管好嘴。”
绍祈年连连称是，站起来出去，正要走，听见她用着愈加冷淡的语气又说了一句。
“你也滚。”
接着门一关，绍祈年身边多了一个南晏。
“好巧，又见面了。”离开先生所在地方，他乐呵呵地放松下来。
南晏白他一眼，今晚和暮言的约会是这几天最像小情人的时候，结果被这个阴魂不散的玩意儿搅和了。
关于先生的事，绍祈年在外不敢多问，但也对她为何在外面好奇得很，腆着脸对南晏勾肩搭背下楼去喝酒。
等酒过三巡，绍祈年彻底从先前的惊吓中回过神，越想越不对劲。
他怎么着也算是百花丛中过，叶子沾不沾身不要紧，但他对一个人有没有动心的样子，无论男人女人，都极为熟悉。
南晏正想着这酒味道不错，明儿可以给暮言尝尝，见桌对面的人又摆出了在戏院以为他喜欢男人的惊恐又愤恨的怪异表情。
“你和……”
绍祈年用眼神瞟了眼楼上，眼睛瞪着、嘴瘪着，像是吃了一碗苍蝇，“不会是……你说喜欢的那个女孩子吧……”
南晏目光一顿，随即垂眸，嘴角微微扬起，端起酒杯只抿不答。
这般模样，绍祈年不需要回答，也能确认了。
“不是，大哥，你，她，娘呀，你们……”
“嗯。”
第一次把心事说出来，南晏快乐又忐忑，莫名地激动，几乎快要坐不住。
绍祈年目光呆滞地看着满脸抑制不住欢喜的南晏，知道这个人是动真情了。他抓着头发，也不知该怎么表达此刻的匪夷所思。
“不是，哥，你不是说，你喜欢的是个……女孩子吗？”
“是女孩子啊。”南晏奇怪地看他一眼，伪装成男人而已，怎么还真给人家改了性别。
绍祈年比划着长发，那一头的老奶奶白发，语无伦次，“那也叫女……孩孩孩……孩子？”
南晏听懂了，冷冷抬眸，“她不收拾你，但是我要收拾你了。”
绍祈年立马端正坐姿，肃穆拱手，“晏哥独具慧眼，恭喜恭喜，祝你们如胶似漆、白头偕老、早生贵子、子孙满堂……”
南晏被他这些词说得后背发凉，后怕地回头看了眼暮言的房间，门还关着。
他松了口气，一敲桌子，半盘花生米飞进了绍祈年的嘴里。
差点被噎死的绍祈年收住了嘴，也停不下他的喋喋不休，传音问：“她知道吗？”
南晏莫名其妙，“知道什么？”
“你这龌蹉的想法。”
南晏皱眉，“你在那早生贵子，我又哪里龌蹉了。”
“人家那是……”
绍祈年说到一半，挺直身子昂起头颅，一只手端在胸前，做出一副清高自傲的姿态，又接着说，“要是知道守在身边当护卫的你，是这种心思，能把你一把灰扬了！”
南晏摇头，世人对她无知的认识。
“你不懂她。”
“好好好，只有你懂她。”绍祈年起身准备走了。
这一晚上，震惊一波接一波，他都担心继续聊下去，会再听到些要被灭口的事情。
-
酒味透过床帐，一如梦中。
已睡多时的暮言被沉重的困意压着，鼻尖萦绕酒味，感到嘴唇似乎在被揉捏。
徒弟和爹喝完酒被送回来了吗？她顶着沉重困意打开眼睛。
一片漆黑，只能依稀分辨出朦胧的短发身影，半跪在床边，探进头伏在她的唇上亲吻。
感到身下人的睁眼，短发身影停下动作，稍稍抬起头来。
暮言依旧困得神志恍惚，仿佛醒了又像是在做梦，喃喃着：“徒弟……”
似乎是得到满意的回应，短发身影再次低头吻来，细腻而温柔。
不对，徒弟怎会做这种事。
暮言逐渐清醒过来，徒弟隐忍自持，喝再多的酒，也不会控制不住。
她抓住伸进被子的手。
他抬头，隐在夜色里。
“南晏，滚蛋。”暮言被亲得有些脱力，眼神冰冷。
南晏反手握住她的手，声音低哑，“把我当作是他不好吗？”
在这种时候躺着太被动，暮言撑着身子要坐起，刚抬起上半身，就被搭在肩上的手摁了回去。
“唔……”
不似前两次的温存，暮言感到自己仿佛在被猛兽啃咬，脑袋被深深地吻进枕头。
她的手没有被南晏继续限制，但用尽全身力气也推不开半寸，只能挑着他露在衣裳外的皮肤又拧又掐。
好端端的，今晚又发什么疯？
南晏感受着身上蚂蚁咬似的痛感，试着掀开被子，也不见瓦上霜来阻拦自己。再解开她腰上的衣带，撩开里衣，她依然不对他用瓦上霜。
可她被按在床上却在拳打脚踢，被堵住的嘴发着含糊不清的骂声，一刻不歇。
南晏搞不明白，她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难道是在考验他？
南晏终于想明白，松开她的唇，将被子盖回去，一气呵成。
终于解脱的暮言快要窒息，深缓地喘着气，迷离的目光游离，看到他依旧站在床边盯着自己。
就着昏暗的光线，她看到南晏的喉结在上下滚动，随后，他沉默地放下床帐，转身出去。
暮言心头一顿，她突然感觉这一幕，仿佛穿越时空和梦中重叠。
那么地……像徒弟。
难道徒弟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对她……忍过这种心思？
顿住的心猛地剧烈跳动，暮言手忙脚乱地把衣裳重新穿好，裹着被子不敢再睡觉。
她怕梦到徒弟。
-
“先生？那个辛淮岚？”
听完绍祈年的汇报，卫承舟不可置信地反复确认询问。
他虽没见过这位辛先生本尊，但她那冷漠的名声谁人不知。他实在是疑惑，这姑娘脾气不好、戴着面纱又不知长相，南晏怎么对她动的情？
卫承舟所疑惑之事，绍祈年刚知道时，第一反应也是这样想。
两人心有灵犀，最后一致认为，是因为南晏从小闭关，那是他唯一一个相处最多的女人。
“这岁数……还能传承法则吗？”
解原杵在一边，独自喃喃。
闻言，卫承舟才想起这个问题，辛淮岚虽看着是年轻女子，但作为一个不属于仙魔两道医宗的散人，没个百年，在医道方面怎可能有那样高的造诣。
他顿时感到棘手，纳闷道：“加入归咒渊毫无阻碍，少阁主一统仙魔占卜门派也顺应命数，先阁主的遗志也完成得一帆风顺……这又是什么变数？”
解原怔了半晌后，忽地急躁起来，在平台上来回走动，在隔绝海风的浮岛结界里带起一阵风。
“预知法则都要断在这里了，还搞个屁的一统仙魔！趁他在外面，直接带回两仪阁！”
绍祈年硬着头皮提醒，“你们不是发毒誓，在少阁主继任归咒渊掌门之前，不能告知身世吗？”
徘徊的解原顿住脚，骂了句娘，“这事忘了！”
下一刻，他便想出了计划，“那就不告诉，把关于他是南晏的记忆全抹去，他是裴沉岚他自己早晚会记起来，南晏的记忆里留住大梦玉函经就行。”
“这……不好吧……”
绍祈年常和南晏为伴，也有点兄弟情，欲言又止，“抹除记忆不就是把他杀了又重活一次吗？裴沉岚是他，南晏也是他，裴沉岚的记忆会回来，南晏的记忆也会回来吧？”
解原一时无话可说，嘴唇翕动几下，索性厉声喝道：“少说废话！去打探出他明天的去向！”
看着绍祈年灰头土脸地飞出结界，卫承舟沉静地思索，觉得他说得确实有道理。
“你也不必这般焦虑，辛淮岚清高孤傲，岂能轻易看上他那个愣头小子。”
适才绍祈年所说，解原也深思了一番，至此愈发笃定，“在记忆恢复之前，让他把一脉相承的预知法则传承下来，记忆恢复之后，就随他。”
结界隔绝扰人的风声，说话的人沉默下来，浮岛便寂静地只剩各自站立的两人。
卫承舟深深地叹息，摇了摇头，声音缥缈如雾，“你真是先阁主的狂信徒啊，丝毫不考虑小岚的意愿。”
“身负神界遗落的法则，岂能和寻常人一样随心所欲。”
解原闻言，只是恨铁不成钢的愤然，“亏先阁主不惜耗尽自己命数！我倒宁可这法则在我身上，我必能看透世间万物运转的奥秘、所有的未知！甚至能看到寰宇尽头的另一个世界！”
“寰宇哪有尽头。”卫承舟微微皱眉，不禁担心他走火入魔。
“鱼在海里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解原面色鄙夷。
卫承舟摇头无奈，“知道海洋之外的世界时，鱼就死了。”
“到时我们将知晓从古至今、乃至未来的发展，这个世界是如何出现、会如何变迁，世间万物是否有不为人知的关联！可惜先阁主无法知道这些了……”
解原双目炯炯，望着浩瀚星空，双手激动地握在胸前，脸颊滑落的泪光晶莹。
-
距海城供应的浮岛居所几里远，便是凌晨仍旧繁华的城中，无数各色遁光在空中飞舞。
一道紫光落下，在地上显出刚领命出来的绍祈年。
随后他的身后又落下同样的紫光，那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绍祈年对自己被尾随浑然不知，还以为是遇到了熟人，乐呵呵地回头一看，还真是熟人。
他顿时收起笑脸，低头道：“见过洛堂主。”
“如今我们也是一家了。”
洛知疏笑眯眯地说，“有什么事，也告诉我一声吧。”
绍祈年面不改色地回答：“两位……阁中长老，让我随时汇报大师兄的行踪。”
“这有什么好盯梢的，我们还能把他弄丢了不成？”
洛知疏不甚在意地笑着说，随后又问，“他在哪？”
事关先生，绍祈年眼神不由得掠过犹豫之色，说：“在海城。”
洛知疏看着别处，“哦”了一声，又拍拍他的肩膀，说：“继续盯着吧。”
说罢他便化作遁光飞走。
绍祈年不敢相信他是否真的离去，担心被跟踪，只能脚步不停地一头扎进另一家客栈，等了几个时辰才敢去寻南晏。
翌日。
不过晌午，解原和卫承舟便收到了南晏今日的去向。
解原立即出发，光华一闪消失不见。
想悄无声息擒住一个结丹期，解原一人足矣。
卫承舟心有不忍，不愿去亲眼目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