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又下了一场小雨,一早醒来空气越发清新了。
他们刚来到此地时,王袖婉沿着她们这所院墙埋了几行栀子花种,如今竟都开出了月白的花,还散发着幽幽花香。人经过时,都要夸赞一句孙夫人好手艺。
房舍前,苍翠的树叶笼罩出一片阴影,今日她们无事,便聚在这片阴影下煮茶下棋。
乔月对此原本是一窍不通,这么看来看去,也看出了点门道,甚至王袖婉举棋不定时,她还能给她出主意。
她端着王袖婉的手落下一子,而后等着孙斌出下一子。
而孙斌看了看棋盘,片刻后将举起来的黑子又放回盒子里,他点了点乔月,无奈道:“是我输了。”
几人凑在一起闲话时,宁驰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赶来。
他手里攥着一张印着墨迹的宣纸,等走近了,他朝孙大人打躬作揖道:“大人,岭县那个死了好几个壮年的案子,他们县里剖尸化验之后,补充了细节。”
他将攥着的那张纸递给孙斌。
孙斌接过细细一看,果然与他猜想有几分吻合。
“这些人死于同一种毒药,确定是同一个人杀的没错了,我仍旧坚持我的观点,杀害这些人的肯定是女子。”
他语气笃定,看向自家夫人。
王袖婉也接过粗略一看,“这上面又没有判词,你怎么就这么确定?”
孙斌一笑:“直觉又不是你们女人家独有的。”
他吩咐宁驰:“去,也拿给荀大人看一看。”
见宁驰领命而去,王袖婉回过神来不满道:“我可是有理有据推测的,难不成还比不上你的直觉?咱们且等等真相出来。”
孙斌谦虚拱手:“不敢与夫人争高下。”
片刻后,荀睦随宁驰而来,两个身形清隽的男人并排着,也算是一道靓丽风景。
乔月看迷了眼,她才发觉宁驰的身形气质并不比荀睦差。
不过到底还是有细微差别的,比如荀睦总是面无表情,别人不知他是喜还是怒,而宁驰却是喜怒形于色,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荀睦看都不看她,径直走至孙大人面前,讨论起这案件中所添加的细节。因孙大人从前就是仵作,这些什么剖尸化验之事必定比谁都清楚。
他疑惑道:“我看这上面只添写了这些人是中毒身亡,对加害人的情况还是一概不知的,可岭县偏偏又说此人在逃,难不成是有怀疑的人了?”
孙斌摇摇头:“恐怕是岭县找不出人来的说辞。”
他沉吟片刻,继续道:“短短一月残害数人,近日却销声匿迹,要么怕官府捉拿不敢动手,要么的确如他们所说逃出县去了,我们提防着些也无错。”
乔月插嘴道:“哟,我听说被毒害的都是些未婚的青壮年,你们二位可要注意咯。”
她点了点荀睦,又点了点宁驰。
这会儿她还有心情打趣他们,可见她心之冷漠,对那些个惨死的人命毫无同理心。
荀睦手指蜷起,轻敲着瓷杯沿儿,在他开口责备之前,宁驰率先道:“这些年我跟着大人学了不少认毒的本事,也有功夫在身,倒是不怕什么的,不过荀大人的安危,恐怕还得你多多关照呢。”
乔月轻飘飘瞅了荀睦一眼,而后和宁驰打着双簧:“我是夫人的丫头,哪里有工夫关照别人?再说了,荀大人又不是我什么人,我以何理由去关照他啊?”
说罢,她瞥了荀睦一眼。
王袖婉忍俊不禁,扑哧笑出声来:“你二人郎才女貌,若是结为夫妇,恐怕那凶手就不会惦念着荀大人了,这岂不是更好?”
此话一出,席间一片沉默。
荀睦啜了一口凉茶,率先道:“夫人莫开玩笑了。”
他拒绝乔月的次数,是乔月十根手指加十根脚趾都不够数的,从前倒不觉得什么,但这一次是她头一次有挫败的感觉。
感情这个东西,她没有经历过,但她最近也有点通透了。
就像她永远不会喜欢魏时泽,荀睦也永远不会喜欢她。
在面对这样一个人时,她的坚持,似乎毫无意义。
不过她千里迢迢从云塘镇追到了他身边,已经走入了一条死胡同,除了随着他走,也别无去处。只希望她能早日揪出诬害她的那个人,待她清白之后,再回到云塘,一生一个人也算过。
察觉到气氛尴尬,孙斌干咳了两声,转移话题道:“听闻荀大人今日与人有约?一定要注意安危才是啊。”
像他们这种人,总是明里暗里得罪一些人,这意味着危险无时无刻不在身边潜伏着。上回刺杀他的那人便是得知了他离京的消息才受雇而来,因是死侍,还未经拷打便在牢狱中服毒自尽了。
唉,一旦成为他们这样的人,这便是身不由己的事了,危险不一定就在哪等着你,只能自己严加提防。
荀睦看了乔月一眼,这事都是拜她所赐,她还好意思到处找人说。对方根本不搭理他,他收回目光,道:“所谓约定本就是无奈之举,并不打算真去赴这个约,随便找个小厮拿事推托了事。”
*
可荀睦到申时三刻还是去了凤来亭。
只因去的小厮来报:“那位姑娘不肯走,还说大人若是不去,大人的宝贝就别想拿回了。”
“什么宝贝?”
他摸了摸身上,并未少一样物件。
小厮指了指荀睦佩挂在腰间的玉石,“她说让您自己瞧瞧身上那块玉,旁的就什么都没说了。”
荀睦闻言,拾起自己的玉一看,纹样变了,这已经不是自己平日戴的那块。
他眉间一凛,有些怒气。
此人好不知羞耻。
眼下就怕对方拿这块玉做文章,他匆匆坐上了前往凤来亭的马车,车轱辘呼啦啦地转,竟比他进京赴任那一日还要快。
乔月只见他神色匆匆,也并未多想,况且她还不想搭理他呢。
此时金乌逐渐西移,荀睦觉得,他又巧妙地续上了那日与妙手的初见。
这个女人的心机浮于表面,可他听说城中不少男人为她趋之若鹜,他都怀疑这些人不是未开智便是被她迷了心窍。
本着看透一切的心理,荀睦对此人是鄙夷的。
他一进凤来亭,便伸出手来,直奔主题:“我的玉,请姑娘还给我。”
他一手将那块被掉包的玉石搁置在妙手身前的石桌上。
妙手仍旧浓妆艳抹,弯月髻更衬得她妖娆魅惑,她手上把玩着荀睦的玉石,笑道:“公子请坐呀,陪我喝几杯酒。”
见他站着不动,只维持那一个姿势,她便嘟起嘴撒娇道:“都说了你像我一个故人,我才来找你叙叙旧嘛,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你都不满足我吗?”
荀睦一板一眼道:“抱歉姑娘,我是没有这个义务的,若是人人都说我像某个人,都要来找我叙旧,恐怕我每日是有见不完的人的。”
他瞅着她手中攥着的他的玉佩,道:“况且,像你这等乘人不备偷梁换柱之人,与贼何异?我不欲与你这等人同坐在一张桌上,请把我的玉石还给我。”
“啧啧啧——”
“你可真是一个狠心的郎君啊。”
妙手一手撑着脑袋,另一手则无意识地敲点着瓷杯的沿儿,殷红的指甲碰撞瓷杯,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她面色感伤,不过很快她便恢复过来,笑脸道:“你不知,我早就料到你是如此脾气,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她又低落下去:“难道,公子心中就没有一个望而不得的人吗?你看着她离你远去,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深感遗憾的时候,你就会明白我此刻的心情了。”
她将酒杯递给他,正色道:“我只耽误你半刻钟,陪我说几句话喝两杯酒就成,往后我便不会再纠缠你了。”
“你若是不应,那我便天天烦你,你这块玉呢我便说是你送给我的定情之物,届时你向众人解释不清,可别怪我——”
荀睦瞅她一眼,一屁股坐在她对面,道:“有话你就说吧,酒就免了,对了,先把玉石还我。”
他又朝她伸出手去。
妙手狡黠一笑,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手心里,吓得他又猛然缩回去。
见他被捉弄到的样子很是滑稽,妙手大笑出声。
她道:“谁知道我给了你你会不会调头就走,我、才、不、会、这么傻呢!”
她一字一顿,又哈哈笑出了声。
明明未闻到酒气,她却一副痴醉模样,荀睦最怕这种痴赖样的人,竟后悔出门了。
妙手一杯酒一杯酒地吃下去,或许单是喝酒无趣,她便用她口中的故事当作下酒菜,也不管对方有没有兴趣,她只管说自己的。
偶尔她会痴痴地呆望着荀睦,这时荀睦真的觉得他就是她故事里的那个人。
幸好他未喝酒,不至于醉得分不清故事和现实。
妙手又推给他一杯酒,醉醺醺地劝他喝一杯。
她指尖点着杯沿儿,烂醉中尚且保留一分清醒,她道:“那个人也不敢跟我喝酒,因为他喝不过我,你跟他是一样的。”
“你、跟他是一样的。”
“你,就是他。”
她醉醺醺的,最后还是把荀睦误认成了她故事里的人,嘟嘟囔囔地只说这一句。
荀睦被她嘟念地头大,他端起她递过来的那杯酒,一仰而尽。
这时,一双手伸过来阻止他。
“别喝,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