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警的速度超乎谈错想象，根本没有等到半个小时。
黑夜里一串震天响的警笛就由远及近的来，距离她打完电话不到十分钟。
谈错气定神闲的站在路边，整条公路乱成一锅粥。
开车来的就钻汽车，没车的就乱找位置，见了空位就上，一个穿着吊带脸色涂彩的小女生慌乱之间一下撞到了车门上，磕得头破血流也不忘催司机。
“走！快走！”
那些机车选手原地调转车头，将比赛抛之脑后，能跑则跑，顷刻间作鸟兽散。
场面混乱，郑川出警，最后抓了不少人，也跑了不少人。
......
派出所气氛剑拔弩张。
谈错跟在郑川身后，远处坐着的林朔见她进来，先是不可置信吃了一惊，随后便是了然于胸的沉默。
一双眼死死盯着她，像是要吃人。
他偏头问一同拷在椅子边的老陈。
“你告诉她的？”
他怒气腾腾，眼底满是不解。
“不是说了，不让你给她说！”
“别看她表面柔柔弱弱的，你知不知道这女的失控起来，干的事会吓死人！”
老陈扫了眼不远处的人，嘴里欲言又止，最后满脸颓丧的认可感叹。
“嗯....见识了。”
他无可奈何的摇头。
“不过我真没说，是她自己猜出来的，你今天来的时候被她跟着了吧？”
经他提醒，林朔突然想起那片扎穿他车胎的图钉，愣了一瞬，随即攥紧拳头，咬牙切齿的往墙上锤了一拳。
郑川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摆着一张脸远远的呵斥。
“干什么呢！”
“坐好！到了所里还这么不老实！”
林朔没好气的回看他一眼，但毕竟自己理亏，不敢吭声。
郑川看林朔有些眼熟，想了片刻，回忆起这是谈错那个男朋友，搞音乐的小年轻。
他招呼来同事，开始审讯作笔录。
谈错一直等在外面的休息区，她出门得突然，就穿了一件薄款短袖，是当下流行的款式，有些短，稍微手腕，就会露出腰身，坐在冷气全开的派出所时不时就打寒噤。
郑川正往审讯室走，不经意扫了她一眼，又折回来，想也没想就把自己搭办公椅上的外套丢给她。
谈错一愣，看对方坦然的眼神，道了谢，也没拒绝，直接就虚搭在身上了。
......
不是什么大案要案，但社会影响恶劣，没到天亮抓来的人就三三两两的放了，但扣下不少涉事车辆。
林朔垂头丧气的出来，抬眼就瞧见坐在大厅的谈错。
他心里有气，摆着一张脸，招呼也没打，抬脚就往外走，谈错看到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大门口，赶忙追上去。
“林朔！”
他不应，走得风风火火，一点理她的想法都没有。
谈错跟上去拉他手臂被用力的甩开。
“你他妈能不能不要再跟着我了！看我这样你很开心是不是？”
她也等了他一晚，谈错的态度瞬间就冷了。
“那你是不是觉得什么都没做错！你赌车一点错处都没有是不是！”
林朔气极，定住身回过头来恶狠狠瞪她。
“我有什么错，我他妈就是为了多挣几个钱，让我妈有医药费，让我家的房子不被法院卖！”
他推了下谈错，毫不客气。
“你告诉我我能有什么错！”
“跟你爹卖了朋友卷款跑路相比，我有什么错，你告诉我！”
他凶神恶煞的盯着她质问。
“那路上的图钉也是你丢的对不对？！”
“你知不知道那车是我租来的，我要赔人家！还有被警察扣的，一块算我头上，考上了大学，你就好好去读你的书！你管我那么多干什么！”
“你能不能让我轻松一些！”
熬了一夜，他身心俱疲，想着两辆车的赔偿款更是焦头烂额。
他语气突然软下来，像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
“我真的很累很累，谈错。”
“你不去学校就为了蹲点给我捅刀子，没必要，真的。”
“你这样除了给我火上浇油，对我没有一点好处。”
谈错一动不动的看着他，过了很久才开口。
“你现在总能告诉我身上那些伤怎么来的吧？是，你今天还能回来，还能跑，还能跳，还能被警察抓，那明天呢？”
她语气里有些哭腔。
“我不知道你哪天就会出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琴姨哪天恢复了，你让我怎么给她说，还有林叔。”
听她提起陆琴，林朔更加失控。
“你别在这里站着说话不腰疼，疯的又不是苏青，被关的又不是谈书平，你当然不着急。”
谈错觉得他是在拿针戳自己的肺管子，陆琴之于苏青，在她这里是什么地位，没人比他更清楚。
“我怎么不着急，我也在想办法。”
林朔鄙夷的看她一眼。
“什么办法？报警抓我？”
一阵冷风刮起，谈错不由的紧了紧搭在身上的衣服，林朔这才注意到她一直披着件男士外套，想起那个跟她进门有说有笑的警察，他盯着人，眼色更加的暗。
谈错支支吾吾，面色神情有些他少见的胆怯。
“你家的房子不能卖，其实——”
她犹豫了半秒还是说出口。
“其实谈书平走前给了我一张银行卡。”
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人，见林朔眼色立马变了，立即提高声音慌慌张张的解释。
“你别误会！我真的一直不知道里面有五百万，他说是给我的学费，我没多想，去了学校交学费才发现，我一直想找机会给你说，但是我又怕你——”
后面的话谈错断住。
.......
空气莫名的冷了几度。
林朔一眼不发，直勾勾盯着她，脸色出乎意外的平静。
五百万对于谈书平，根本就是九牛一毛，明眼人一下就看得出来，这确实就是学费。
她成绩好，大学四年完，如果他一直不回来，谈错继续读研读博，甚至想要出国的话，这五百万甚至都不够看。
风停了，夜静了，天蒙蒙亮，月亮的边缘淡薄又锋利。
林朔的脸跟那团惨白的月亮一样冷，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谈错看着人，越来越不安，说话时声音都有些颤。
“你别这样看我行吗，我真不知道里面会有这么多钱，我都给你，你想怎么样都行，你说句话，不然我心慌。”
林朔盯着她许久，慢慢的才开口，语气很平静。
“怕我什么？”
他说出这短短的两分钟时间里头脑风暴一圈后的思考结果。
难道她觉得自己会因为谈书平留给她的学费跟她急眼。
林朔看着她，语气武断。
“这笔钱不能动，既然说是学费，那你就好好拿着。”
他语气专断。
“我家里的事我再想其他办法。”
谈书平走得突然，抛家弃子卖朋友，这辈子能不能回来都还不一定。
“什么办法？”
谈错紧盯着他。
“像今天这样去玩命？”
林朔一下急了。
“反正不用你管！我那二手相机点也卖得挺好的，会有办法。”
那才几个钱。
谈错冷笑一声，就当他胡言乱语，开口自顾自的说出自己想了一晚的打算。
“钱我待会就转给你，把贷款的钱还了，剩下的就带琴姨去省里看病。”
“医生不也说了，会有恢复的可能，我们要尽快，不能拖延病情，你怎么还不明白，当务之急是琴姨的病，还是说，你打算就任由这样，当个二手相机贩子，在这里窝一辈子？”
林朔还是不肯。
“那是你读书的钱”
“那也是谈书平偷来的钱。”
谈错继续说，切断他最后一点念想。
“如果你不要，法院开拍房子那天我就去买，钱给法院，还是你自己接着，你选一个。”
林朔彻底被她拿捏住，一时无言，盯着谈错满脸复杂。
..........
回家的路上，两人难得的心平气和下来。
林朔淡淡的瞥了眼她身上的衣服，伸手扯了扯，明知故问。
“这衣服谁的？”
谈错这才反应过来临走忘了还衣服，想让司机掉头，想了想又觉得警局不难找，改天洗了再还。
“郑川警官的。”
听她指名道姓的说出来，林朔一下有些酸。
“你还认识？”
谈错目视前方，面无异样。
“你第一次租工作室楼下那个鸡窝，他带头抓的。”
林朔看她的眼神有些耐人寻味。
“那次不会也是你举报的吧？”
谈错不高兴了。
“你把我当什么人了，热心好市民吗？”
林朔讪笑一声。
“今天不是吗？”
谈错被他一噎，不再接话。
......
谈错这人从小就是个行动派，说话办事雷厉风行。
陆琴出院、到省市的医院、再入院，就花了一天时间。
陆琴的状态需要长期住院观察，林朔不好留她一个人在这里，住了两天酒店后，在医院附近租了间房子。
拧不过谈错，一口气还完了剩下的债务，心里也轻松不少。
谈错说要给他付租房的费用，被他一口气拒绝了，说自己活像个软饭男，接下随她怎么说也不肯动她一分钱。
林朔又回到了当初到处溜达找工作的情形，只是这次没有形式所迫，找起来也随心很多。
他文化程度不高，工作难找，在酒吧里屈尊降贵的做了一段时间服务员，他年纪小又长得好，老被各种男女顾客骚扰，最后干脆辞了。
一次溜达商场的时候相中一家卖服装的店铺。
对方看他长得高，又形象好，就不怎么在意他高中学历。
当场拍板，他第二天就乐呵呵去上班了，一个周还有一天假，可以抽空去看看陆琴。
谈错下午没课的时候也会溜达过来瞧瞧他。
这天刚进店就瞧见有女顾客在店里买衣服，拿着件衣服在手里犹犹豫豫。
“我觉得我男朋友穿应该挺合适的，你觉得呢？”
女生看着林朔，满脸期待寻求他意见。
林朔没想到对方把话题转到自己身上，愣了下客气的笑。
“你男朋友，应该你才了解啊。”
女生后退半步，盯着他上瞧下瞧一阵。
“他和你身高差不多，长得....也差不多。”
买衣服选码最忌讳差不多，林朔也没多想，一脸认真的问她。
“你男朋友多高？多重？”
“一米八多点，一百五六”
林朔从衣架上重新取下件一模一样的。
“那就这个吧，XL应该可以。”
他也就这码子。
“多少钱？”
“1988。”
女生捏着他手里的衣服，看林朔的眼神期期艾艾。
“要不你帮我试试吧，这是我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一定要选合适的，不能出差错。”
虽然谈不上自恋，但林朔对自己的长相还是有几分把握。
就他这外貌，这身高，这气质，那穿上肯定好看啊，她铁定得买。
又是一笔可靠的提成，林朔想也没想就答应。
提着衣服进试衣间，出来的时候连扣子都扣得板正，一丝不苟，就为了能把衣服最好的一面展现给顾客。
他诚意满满的盯着人。
果然，对方眼底闪过一丝亮色。
女生感到满意，付完款，林朔从隔间里找出包装袋，因为是生日礼物，他还好好给她折叠好，连袋子打扣都是蝴蝶结，庄重异常。
想着提成，他心里美滋滋，可包装完递过去，女生却握着手机，为难的看他。
“不好意思，能不能退啊？我男朋友刚才给我发消息说要分手。
她眼里全是歉意。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林朔措手不及。
费了大力 ，提成还没进兜，眼看就要飞了。
突如其来的落差感令他心底发沉，面色却尽量维持镇定。
“不好意思，我们开了单就不能退了，要不你看看店里的女装吧，反正你还没走，换可以，退不行，店里有规定。”
女生像是意料到他会这样说，点点头答应，结果林朔又陪着转两圈，她硬是一件也没瞧上。
“要不我就不退了，送给你，你当我男朋友吧。”
她盯着他，眼里的笑泛着狡黠，像只狐狸。
林朔呆了一瞬，雷劈了一样愣在原地，就在这时，他看到了谈错站在门外头，表情阴得能滴水。
她就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平静的看着两人，也不知道站了多久、看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