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朔头皮发麻，脑门一炸。
“算了算了算了。”
他也不敢冲顾客发火，勉强从脸上挤出笑意。
“我退，我给店长打个报告，我给你退了好吧，换不到喜欢的也不勉强，有需要下次再来。”
他熟练的退单，女生出门后满脸失望。
谈错看着人，走远了才移步进去。
“这个工作比酒吧当服务员好，你还挺适应的。”
她语气平静，林朔听不出什么情绪，但莫名心慌。
他故作轻松的笑。
“底薪不高，就靠提成，看运气，卖得多就多，卖得少就少。”
谈错点点头，又问。
“平时都这样维护顾客？”
不知怎的，这句话林朔听出点其他味道来了。
“别人买衣服，陪着逛一逛应该的嘛 ，提提意见也正常。”
谈错嗯了一声没说话。
林朔以为这事就算完了，哪知道过了一会儿谈错就开口让他换工作。
“我在来的路上看到一个卖吉他的店在招人，你要不要去，本来也是你擅长的，而且还可以给人上课，教弹吉他，课时提成应该比这边高很多，而且是你喜欢的。”
林朔没立即接话，谈错也没生气。
“不喜欢那就算了。”
林朔一怔。
“慌什么，我又没说没去，稳定吗？”
他老是频繁换工作，兜里的钱是一分没存到。
谈错摇头。
“得你去了再说，能不能面试都不一定，那家机构还挺大的，估计要求也多。”
林朔让她把招聘信息发到他手机里，说改天去看看。
他在这边逐渐稳定下来，短时间不会离开，倍思和靳成的大学隔不远，晚上想着拉几人聚一下。
群里的消息刚发出去，沉寂好久的三人群就立马热闹起来。
靳成和倍思的消息一条接一条的蹦进来。
——多久来的？也不提前说一句，我来找你
——现在在哪？在哪吃？
——准备呆多久？
——来干什么？
林朔一条条回过去 ，只说有事，没细说，就说待一段时间。
等他们上完课，四人坐一堆，已经到了晚上七八点。
靳成先到，穿城赶了不少路却精力不减，屁股还没挨着板凳，就一脸兴奋的问林朔。
“你们猜我刚才来的路上碰见谁了？”
林朔挑眉，这里除了谈错难道还有他认识的人，扫了他一眼，语气平淡。
“谁？”
“安悦！她在马路边拍短视频。”
林朔这才想起，她好像没继续读了，一个暑假成了小网红，有十几万粉丝，签了公司运营自己账号。
靳成感慨似的继续说。
“那条街好热闹，都是些网络博主在那里拍视频，搞直播，唱歌跳舞的都有，乱糟糟一堆人，我没太注意，她不叫我我都没看到她。”
林朔坐在对面没说话，手里夹着半截烟，不知道在想什么。
群里的倍思像迷了路，不停地发消息问具体地点，让开位置共享，过了好一阵才找过来。
热热闹闹吃完饭，林朔送他们上地铁，刚好路过靳成说的那条街。
几乎全是年轻人，穿着打扮都很新潮。
有些是个人，有人则有公司团队，三五成群的拿着手机相机拍视频，这两年是网红经济风口，不少年轻人涌入这个行业，林朔在路边看到不少熟面孔。
即使已经半夜，这条街也人声鼎沸，拍视频素材和搞直播的人络绎不绝。
安悦或许是换了地点，人已经不在，原地只剩下一片狼藉。
几人边走边聊，大致了解了些互相的近况。
倍思和靳成平时课不多，休息的时候就在寝室里打打游戏，那种高中时憧憬的大学生活，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有趣。
有一搭没一搭的聊，最后以林朔把三人送上地铁为终点，一段小聚画上句号。
他回到出租屋，或许是天气热，翻来覆去到了半夜也没睡着，最后摸出手机，点进了安悦当初的社交账号。
依旧大多是一些教人化妆的视频，但不像她刚开始发的那样随意，或许是签了公司，视频有专人剪辑和处理，画面看起来流畅不少。
他翻了一阵，心事重重的退出来。
第二天，他去了谈错说的那个招聘地点。
他本身学了几年音乐，还组过乐队，又参过赛，名次还不错，加上外形好，几乎顺利的过了面试，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把服装店的工作辞了，倍思和靳成也同时收到一条消息。
林朔打算做网络直播唱歌，问他们有没有兴趣。
两人真愁大学生活无聊，能有什么异议，立马兴奋的揭竿而起。
第二天一大早，就迫不及待的赶来找林朔，三人快马加鞭回家，当天就把设备搬了过来。
街边的角落，人来人往的广场，潮流拥挤的巷口，各种露天的场地，这片时晴时雨的苍穹之下本没有什么拘束，天地之间容得下一切激荡的心灵，热血的追逐，只要是有梦想的年轻人，谁都可以来。
之前一团乱麻的生活好像又重新步入正轨，变得欣欣向荣、万事可期起来。
秋天过去，迎来寒假，一群人陪着陆琴在疗养院简单过了个年，赶在夏天来临前林朔又换了个套三的房子，三人又像之前一样，没事凑一堆、形影不离。
他每天下班，或者是休假的时候，就带上设备找直播点。
地址不固定，但换来换去也就那几个地方，总之就是要人流量大。
虽然直播间总没几个人，但三人却唱得热火朝天，只要有一个观众，就不会下播，慢慢的也积攒了些人气。
虽然没挣到几个打赏钱，但大家都很开心，充满干劲儿心底满是期待，连那个之前停更已久的微博账号也开始复更。
就这样混到大学快放暑假的时候，林朔突然接到一个纪委来的通知。
林峰的行贿案秘密审讯了大半年之久，终于要开庭了。
是不公开审理。
出席的除了纪委监委，被抓的公司相关人等，与林峰有关的，只有谈错和林朔两人。
看着被告人席位，林朔几乎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林峰的头发白了三分之二，整个人神情萎靡，跟他印象中开朗健谈永远温情和蔼的父亲判若两人。
两人的视线越过长长的法庭相交，林峰看着他，动了动嘴唇，什么话也没说。
直到最后宣判时的一锤定音，梦游似的林朔才回过神来。
审判长讲了些什么他大部分都没听进去，只记住了刑期。
四年。
隔着探视窗，林峰只是平淡的扫了一眼林朔身后的谈错。
那里面什么情绪都没有。
林峰和陆琴打小就把她当女儿养。
关切、疼爱、宠溺，谈错都见过。
今天林峰看她的眼神，她形容不出来，只是觉得又闷又堵，那视线从她身上滑过，像张沾了冷水密不透风的皮纸，死死的压住她鼻间的呼吸，令她感到窒息。
她站在角落，犹如一具没有生命特征的尸体。
林峰的声音透过导音器传出来，像筛过一层砂纸般沙哑。
他问林朔。
“你妈怎么没来。”
林朔下意识的接话。
“她学校忙，走不开。”
林峰的目光紧紧的盯着他，像是把他看穿，过了好半晌叹了一口气。
“我是你老子，你别撒谎。”
林朔不敢看他的眼睛，垂着眼安静了很久。
“她身体有些不舒服，住院了，来不了。”
陆琴的身体一向就好，林峰不是不知道，当下就了然林朔又在骗他。
“是不是觉得自己的丈夫丢脸，不愿意来？她当了一辈子的老师，教书育人，结果家里竟然出了这样的人。”
背对着谈错，林朔声音哽咽，低埋着头，像是在哭。
“爸，没有的事儿，你别瞎猜。”
时间快到了，身后狱警在催。
林峰从椅子上缓慢站起来，镣铐磕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隔着探监玻璃窗口，他最后一句话是对谈错说的。
“——四年而已，你告诉谈书平，人总会出来。”
*
面馆里坐满人，开了空调的里屋早就没有任何位置。
从看守所出来，林朔始终一言不发，谈错跟在后面，两人只能随意捡了处店外的小方桌。
老板笑容满面的迎出来，却看到这对男女脸色一个比一个还苦大愁深。
他只当是吵了架的小情侣，收敛了笑意小心翼翼的把手里的客单递过去。
林朔看也不看，随口点了一碗面。
老板小心翼翼扫了眼谈错，试探着问他。
“就一份吗？”
林朔头也每抬，沉默的点点头，老板愣了半秒，头也不回的离开这个低气压的地方。
周围人声嘈杂。
有小孩哭闹个不停，父母急着在哄，还有挎着小篮子挨桌问顾客要不要买茉莉的小女孩。
谈错和林朔两人沉默对坐，没任何沟通，连卖花的女孩都敏锐的察觉到气氛不对，叫卖时直接略过了他们。
面上来，林朔抽出双一次性筷子，狼吞虎咽。
谈错坐着对面，定定瞧着他，两人一静一动，气氛诡异，与周围格格不入。
下午本就是个阴天，这下夜间刮起邪风。
一碗牛肉面才动了几筷子，就惊雷大动，猝不及防的雨点石子儿一样砸下来，院坝里所有顾客都躲进了屋内。
暴雨来的突然，老板打伞出来收摊，那对奇怪的情侣居然还在。
两人沉默的在雨幕里对坐，从头到脚淋了个遍，男的寸头倒无所谓，女的头发完全被淋湿，湿哒哒的贴在头皮上，两人狼狈至极，却谁也没动。
林朔一双木筷还在手里紧紧攥着，脸色黑云密布，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被雨水浇得乱七八糟的面碗，沉默了十几秒，那副筷子被他用力甩到桌面上，像是浑身的怒气终于忍无可忍到极点。
“草！”
“吃个饭也不让老子安生！”
老板还没走到两人跟前，就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的一抖，停了脚步。
溅起的红油飞溅谈错一身，蓝色衬衫上斑斑点点，颇为突兀。
林朔看也不看，抬手抹了把脸，起身往店里结账，出来后就往出租屋楼上走。
谈错亦步亦趋的跟上去。
林朔开了大门，转身才发现后面还跟着个尾巴。
他站在门内，斜倚在墙边，半眯着双眼紧盯谈错，表情十分不爽。
“你到底要跟到什么时候，不回学校来这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