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具空荡的躯体，可能会被其他灵魂占据吗？
会的，而且这样的人就隐藏在人群中，只有驭灵师才能察觉出蛛丝马迹。
不过不用担心，这种鸠占鹊巢的灵魂并不多见，而且失去了名字的他们，无法踏上有名字的土地。
属于北境的三月天，气候的基调仍是冷的。
今天从清晨开始落下了绵绵细雨，持续到下午时雨势逐渐加大，店长说既然天气不好今天就不必巡视了，于是午饭后四谷莲留在了店里帮忙。
正商量着是否要把店内的装潢换一下，店长的手机就响了。
“今天在暮野山崖有集体自杀事件。”
“我去处理吧，木间前辈昨天才消耗了不少。”四谷莲自告奋勇。
不等其他人回答，他已经提着伞出去了，只留下一个高大的背影，和开合大门后风铃的余响。
“我不是木间啊！”一柳鸢对着那个背影很无奈，“四谷这个脸盲的毛病真是……店长，真的不考虑一下给店里的大家定做名牌吗？”
“哎呀，再给他一些努力的机会吧。”店长说。
撑开伞跑到街道尽头的停车场，四谷莲掸了掸溅到身上的雨水，坐上驾驶座，熟练地向暮野山崖开去。
暮野山崖是个著名的“自杀胜地”，原本它只是条盘山公路的一段，山崖下是一片茂密的树林，在山崖上远眺能看到海。不过自从十几年前，新闻报道过几起的自杀悬案后，便逐渐有越来越多走投无路的人，选择来这里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座小镇本来没有名字，不过因自杀胜地而闻名周边后，就被叫做暮野镇了。
四谷莲大约是两年前来到这座小镇的，如今是这家叫做「在野」的咖啡店的一名员工。
咖啡只是副业，这家店实际经营的是有关驭灵的事情，不过和大大小小的委托都接取的事务所不同，「在野」只负责和游灵有关的的事件。——甚至店里的一些员工，都是游灵。
游灵除了会短暂地附身活人外，也有机缘巧合之下，钻进了刚刚去世者的躯体里，变成了身体的新主人。这样的人，被店长称为“新生儿”。
曾经的二十年乱世，让这个国家的大部分土地都经历了战火的洗礼，一些古老的阵法也在战火中被消耗、然后失效了。有的阵法是防止邪祟的，有的阵法是超度亡灵的，这使得曾经十分稀有的“新生儿”，在这三十年里出现的频率高了不少。
不过四谷莲并不是这样复生的亡魂，他是一个不幸缺失了部分灵魂的人类，因此有了很严重的脸盲症，哪怕是咖啡店里相处了两年的同事们，他也依旧会把大家搞混。
“新生儿”们依附于不属于自己的身体上，灵魂与身躯的连接依靠属于活人的“生气”维持，这种东西亡魂是不会有的，只能向外获取。直接从活人身上偷取“生气”会导致对方精神萎靡、生病，贪婪的话甚至会将人杀死，店长严禁这种事情发生。不过“生气”还有另一个来源，那就是刚死去的尸体上还残留着一些。
「上野」的员工就负责收集这些“生气”，用以帮助游灵。
半小时后四谷莲到了山崖下。
他撑着伞走下车，眼前森林的空地里安静地躺着很多具尸体。从山崖上跳下来自杀，这些遗体都摔得有些惨不忍睹，雨水的冲刷下地上还积了些泛着红色的浊水。
超度亡灵的术式，四谷莲很熟练。
食指与中指并拢后在空气中一划，术式结成后伴随特殊的灵力落在这些躯体上，生气收回进了他手中的灵印信物里，亡魂的碎片也逐渐消失。
“愿你们获得永恒的安宁……”低念一句多年来驭灵师们口口相传的哀悼之语，四谷莲琥珀色的眼睛在雨雾中看起来充满了悲伤。
他将灵印信物贴在靠近心脏的位置，在雨中默默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时发现信物上竟然隐隐约约亮起了紫色的光。
这块灵印信物一开始作为母亲的遗物被交给了姐姐，后来姐姐…也死去了，它才到了四谷莲手上。这么多年来，信物一直被他好好地珍藏着，不过因为它同时也是上佳的驭灵宝物，且尤其适合保存各种灵力与术式，所以也四谷莲被用来收集生气。
无论用做什么，灵印信物都没有任何外观上的变化，这是多年来它第一次有了变化。
“好痛……”身后隐隐约约传来了女人的声音，来自地上这堆尸体。
是“新生儿”。四谷莲讶异地转身，手中的灵印信物的异样仿佛就是为了提醒他这位游灵的到来。
“好痛，这里是哪……在下雨……”女人意识逐渐清晰起来，已经开始了挣扎。
四谷莲赶紧拨开压着她的其他断肢碎块，伞面遮住了她这一片倾泻的雨，他用袖子擦干了她惨白脸上的雨水，把打湿的额发拨开。这句身体的全部生机已在短短的半分钟里全部消失，原本漆黑的头发已经变成了雪白。
女人的眼皮抖了几下，睁开眼，眼底是一片如星空如宝石般美丽的紫色，她的难以聚焦，瞳孔颤动了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景象：“……我没死？”
“你死了。”
“那你是天使吗？这里是天堂？天堂好冷啊。”
“我是人，这里不是天堂。你是游灵，占据了他人身体的游灵。”四谷莲去检查她的身体。
身体主人死前摔断了不少的骨头，原本游灵附体可以将身体瞬间修补好，但这个刚刚附身的游灵太过虚弱，修补的速度非常缓慢，所以那些痛感也被她一并继承了。他用出有治愈效果的驭灵术，虽然无法帮她快速痊愈，但至少能缓解痛苦。
“谢谢。”女人的声音有些哑，很快她便挣扎着要坐起身，“这是哪里？”
“北境，暮野镇。”四谷莲将灵印信物收进包里，一手撑伞一手扶着她。
“怎么会跑北境来了？这儿离京都山见泽近吗？”女人一瘸一拐地走着。
“小姐，你现在是借他人身体复生的游灵，是无法踏上有名字的土地的。”四谷莲见她有些精神恍惚，提醒道。
这是和国大地上少有的没有失效的古老阵法，限制了“新生儿”的行动范围。任何有名字的城市都不会允许他们进入，一旦进入便会魂魄离体，要么寻找新的寄居身躯，要么只能以游灵之姿等待力量耗尽消散的那天。
“啊，对。”她恍然大悟，靠在树干上喘气，抬头看着他，“你好像很了解这些？驭灵师？”
四谷莲点头。
“我看你刚刚拿着个灵印信物收集生气，给像我这样的游灵用的？你们事务所做这种生意，是慈善机构吗？”女人有些疑惑。
“我们不是什么事务所，只是一家咖啡店而已。店长帮助…或者说管理着整个镇子的游灵已经很多年了，店里的员工大多都和你一样。”
“好吧，初来乍到我确实需要你们的帮助。我生前也是个驭灵师，你们帮了我，我也会回报的。”女人拧着衣服上的水，“那车是你的？”
“是店里的。”四谷莲为两人撑起伞，再次走入雨中，“还没有问过你的名字？”
“不破染月。你呢？”她挺着背，走路不再一瘸一拐，已经逐渐适应了这具新的身体。
“四谷莲。”他回答，把伞往那边倾斜了一些。
“车看上去……有点新啊。”不破染月眯起眼睛，她觉得哪里不对，但混沌的脑子难以处理这些信息。
一阵音乐声响起，四谷莲反手在口袋里摸了几下，掏出了一个没有套壳的手机。
那是一个屏幕占据了整个正面的智能手机。
四谷莲正要接起电话，不破染月突然分外激动地抓住了他，把他的手扳到面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我先接个电话。”他并不觉得对方冒犯，刚刚复生的游灵总是思维混乱的，一些极微小的事物也会触动他们的神经，“店长，有什么事？”
不破染月愣愣地看着他，坐上车后也有些不可置信。
“四谷，今年是哪一年……？”她问。
“天成三十年。”他放下手机，“我刚刚和店长讲了一下你的事，我们先回店里再说，怎么了？”
“今天是，几月几日？”
“三月九号。”
“今天是我死的第二天……”她恍惚。
是十九岁的不破染月，在从秋野府到森叩的路上，因为列车脱轨而死的第二天。她从五十年前，再次回到了原本的时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