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在雨中待了许久，不破染月的头发和身上衣服都湿透了，于是上车后四谷莲把车里的空调暖气温度调得很高。

    去咖啡店的路上染月沉默了很久，她把头倚靠在窗户上，透过被水汽熏得朦胧的玻璃向窗外看去，身上的布料被缓慢地烘干，干涩地贴在冰凉的皮肤上，手臂相交抱在胸前，怀中却空无一物。

    醒来前最后的记忆，是自己在居逸山上被强大的无名斗篷人袭击。打破了那人对空间的封锁之后 ，她依稀感觉到竹鹤清见好像赶了过来，但为时已晚，驭灵师自爆灵力，那么近的距离，她被卷入风暴中几乎不可能活下来的。

    但如今灵魂重回天成三十年，血烟却没有跟来。以游灵之姿占据他人的身体，这让不破染月既难受，又庆幸，她害怕自己再也回不去那个有山见泽的三层小楼，却庆幸自己还活着。使用这具身体，灵力的运转非常滞涩，让多年来习惯了灵力调用自如的她极容易感到疲惫。

    车的内饰有些陈旧，显然是辆有些年头的老车了——虽然比起五十年前样式的车它哪里都称得上新。四谷莲把车开得很稳，一路上没有任何颠簸，雨打在玻璃上，水珠四溅零落。

    “你有什么愿望吗？”他问，语调低沉却也温柔，银色的头发在暗淡的光线中中微微透光，眼前的场景在温暖的车里迷蒙如一个梦境。

    “我想活下去……”在这片分不清时间的天地混沌中，不破染月的眼皮打着架，她下意识地回答。

    “你现在正好好地着这个身体里活着呢。”四谷莲的声音很轻，“如果感觉很累就睡吧，一会儿我叫你。”

    一觉无梦，再次醒来时车已经停在一间装潢精致复古的咖啡店门前了，身旁驾驶座空空的，窗外雨已经停了。不破染月擦去窗户上的水雾，正好看见四谷莲和一个五官秀美的年轻女性一起从店里走出来。

    女人笑着俯下身，敲了敲车窗：“你好～我是一柳鸢，下车吧，我带你认识认识店里的大家。”

    “本来今天值班的只有我和四谷，不过刚刚店长把大家都召集起来了。我们都很期待新成员的加入。”一柳鸢推开门，门上的风铃出发清脆的响声，把手上挂着的「暂不营业」的牌子也随之晃动。

    咖啡店的柜台后面站着三个人。

    不破染月下意识地看向四谷莲，他的目光也恰好投了过来，那双暗含期待的紫色眼睛让他一愣，随后他眉眼柔和下来，无奈地说：“我分不清大家。”

    “四谷认人有一点困难。”三人中最年长的中年女人开口，她个子有些矮小，身形圆润，头发中夹杂着几根白丝，“我是这家店的店长，佑下真理奈。”

    “佑下店长，你好。”

    “这两位是木间里绪和茂泉如园。”店长分别介绍了剩下的一女一男，介绍完毕之后，领着不破染月坐在了吧台的椅子上。

    “我现在心里有点乱。”

    “没关系的，除了店长和四谷，我们其他人都是游灵。我那时也和你一样，很迷茫也很疑惑，但是能够复生，一定是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我们停留。”一柳鸢坐在她身旁，“四谷，帮她泡杯咖啡吧。”

    不破染月只能隐约地闻到很淡的咖啡味，这不是因为这家店里的咖啡豆不够香，而是她作为一个游灵的缺陷。

    滞涩的灵力，脑海中失去了那个嘴碎的声音，迟钝的嗅觉，一切都在提醒着她现在的处境。

    她想或许，如果是在列车脱轨后直接变成游灵，自己说不定会很崩溃，但如今她在发觉了时间再次变化时有过震惊、混乱和不安，但车上浅眠一觉后，此时便已经在思考接下来的路要怎么走了。

    不一会儿，四谷莲端过来一杯颜色浓郁的咖啡，染月道谢后接过，放到鼻子下轻轻一嗅，香味与热气在经过漫长的传输，折损后才被她感知到。

    一柳鸢目光在吧台边的几人身上流转了几个来回，半晌后意外地说：“四谷这回竟然没有把人认错。”

    那杯咖啡被精准地递到了不破染月手边，有脸盲症的四谷莲在转过身后甚至没有半分迟疑。

    “木间前辈，我也有在努力的。”他认真地回答。

    “我才是木间……”那头木间里绪弱弱地举了举手。

    “你这家伙！”一柳鸢拍了拍桌子，语气忿忿，“一起工作了两年的前辈也能认错，亏我还以为你这毛病终于有救了呢！”

    “应该是记住了不破坐的位置吧？”店长说，“你转过去，我们换了位子再认认看。”

    四谷莲转身背对众人，片刻后听到示意他转回来，店长、一柳鸢、木间里绪和不破染月四个人并排站在一起，还各自交换了外套。

    “这样还分得清吗？”茂泉如园问，他作为几人之中唯一的男性没有参与进游戏里。

    四谷莲并非生来就缺失了部分灵魂，他从前是没有脸盲症的，三年前还没来到暮野镇时，发生过一些事才导致他有了这个毛病。现在他眼中的人脸，总是一团朦胧不清的模样，连声音也随着模糊的面貌而变得没有特色。

    站在眼前的这四个人，交换了站位和衣着后，能被他记得的特征都消失了，可四谷莲还是一眼就能辨别其中哪个是不破染月。他看不清这些人脸，但意识没有被模糊的脸阻碍——仿佛许久不见，早已忘记故人的模样，但多年后在人海中仍因记得她灵魂的气味而回了头。

    不破染月对上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眨了一下眼，淡定地说：“我是一柳。”

    “说假话一下就会被四谷识破。”一柳鸢摇摇头。

    “为什么？”

    “一种很特别的驭灵术，我的姐姐教给我的，能辨别他人话语的真伪，大部分时候很准，不过有时候不太灵光。”四谷莲表情没有什么波动，琥珀般的瞳仁里泛出了金色。

    “辩言……”不破染月怔住。

    辨别对方的言论真伪，这是“辩言”最基本的能力，对于没有灵力的普通人来说是必定生效的，只有驭灵师特意用手段掩饰才会有误判的可能。“辩言”修行到后期，能够读取对手的记忆，甚至可以直接在灵魂深处降下惩罚。

    但听四谷莲的语气，他好像不知道这驭灵术的传承意味着什么，对这个能力的掌握程度也才只是刚刚入门。

    抬眼去看周围的人，没有一个人神色有异，大家都不知道什么神血家族后裔什么至强驭灵术。众人的笑闹声中，不破染月的声音很小，于是没有人听见她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