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脚步声消失，不破染月继续维持着隐匿，屏息默默观察了周围的环境，片刻后待四周彻底安静下来、确认没有人发现自己，才悄然解除术式。她在原地翻找了一下自己的包，找到了一幅耳机，插上手机后给自己戴上，调出音乐，揉了揉脸后又挂上了毫无破绽的微笑，才重新开始找回咖啡店的路。
她并不着急回店里，现在最重要的是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办。
疑似和斗篷人身份一样的男人，是红桃的大哥，现在需要和其他灵魂做交易给自己续命。既然如此，那么他到底是单纯不想做短命鬼，还是和恶神闹崩了想逃离祂的掌控？
如果是前者，就需要分出相当一部分精力去提防他们，还要小心不能暴露身份、招来横祸。
不过成为游灵之后，灵力和生前相比变了许多，那种属于神血家族后裔的特点已经十分稀薄，除非掌握着“识源”的驭灵师费力辨认，否则无人能察觉到不破染月的灵力传承属于什么。红桃的大哥现在落得需要续命的地步，不敢这样耗费精力乱来，更何况她也可以把表层灵力伪装得更接近明善弘道、竹鹤清见或者其他人的，混淆视听遮掩过去。
但细细想来，其实不破染月觉得，情况更像后者。
刚才两人谈话的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虔诚，而居逸山上的斗篷人提起自己身为恶神仆从时，满满的是对神血家族后裔的嫉妒和对自己君主的尊敬。
这个选择，她想赌一把。而恰好，她手里捏着能上赌桌的筹码。
最后的女神已经死去，躯体埋葬于居逸神山。之后的千年里，整个国度由分享了神明权柄的驭灵师守护着，世间除了散落的遗物再无任何神明的踪迹，这是不争的事实。
但如果，神话中的“最后”其实只是人们所以为的“最后”呢？自从在居逸山上遇袭后，不破染月就对此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这帮至少存在并延续了上百年的恶神仆从们就是最好的证明，他们换取来不洁的力量，甚至可以把她的血亲手足们逼得从世间几近消失……而为什么只针对他们，原因还尚且不知。
在巷道里又乱窜了一会儿，不破染月终于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地标，才松了口气——找到回去的路了。手机响了一声，她按亮屏幕，看到是收到了一柳鸢发来的网络简讯，问她什么时候回去，还有要不要参加一会儿的聚餐。
“路都找到了倒是有网络了……”她不满地撇了撇嘴，回复信息。
「我在回来的路上了，聚餐给我加个位子，点餐随意我不挑食。」
「好，聚餐的地方就在店附近，你到了我去接你。」一柳鸢回复得很快。
不破染月直起身子，左右看了看，站牌下只有她一个人在等车，公车还没有要来的迹象，这一带连路人都很少……
“嘿！你还在这呢！”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肩膀。
原本跟着耳机里的音乐思绪飘远，她正神游天外，被突然的声音叫住，不破染月悚然一惊，那只拍她的手还将她的耳机摘了下来。
身后是挂着有些讨好意味的笑脸的红桃，她一边把耳机挂上耳朵，一边问：“你听的什么？”
耳机里确实放着歌，这是早就准备好的，全无破绽。
“我喜欢复古的音乐，这是一首乱世年代的歌。”不破染月礼貌地弯了弯嘴角，余光却分神留意着她身旁站着的一身白色西服、双手插兜的男人，“您也还没离开呢。”
红桃听见音乐后把耳机还了回来，见对方眉宇间隐隐压抑着不悦的痕迹，结结巴巴地开口：“啊……我，我真的没有跟踪你。”伸手拽了男人一把把他拉到身旁，“是正巧我大哥来找我了，还有我也跟经纪人打了会儿电话耽误了时间，绝对、绝对没有跟踪你！”
“好吧，我想您应当也不是为了杂志拍摄会做出这种事的人。”不破染月把耳机收进包里，装作接受了她的解释，借势转头看向男人，“您好，红桃老师的大哥，怎么称呼？”
“叫我绒山就好。”男人伸出手。
“我是不破染月。”互相告知姓名后不破染月快速地和他握了手，一股隐约的寒意从手掌相接的地方慢慢渗了过来，这感觉和居逸山上斗篷人带给她的一模一样。
她敛下心神抬眼注视着对方，绒山的头发剃成了很短的寸头，原本是不适合穿正式严肃的服装的发型，但配上这一身不那么板正、有些特殊设计感的白色西装，却正好相得益彰。
他和红桃都是相貌出众的人，样子只有一两分相似，如果不提两人是兄妹很难联想到，可一旦知道了便能注意到这微妙的相似。
“你是不是要回去了？”红桃问，然后摇了摇手上的车钥匙，“我送你吧，这里公车来得超——级慢。”
“那就麻烦您了。”不破染月点头，这一路还能打听更多关于绒山的事她自然不会拒绝，“到店附近就好，今晚聚餐，一柳姐说在店门口接我。”
车前，绒山正要拉开副驾驶的门，红桃朝着他小腿踹了一脚：“你坐后面去。”
他不满地啧了一声，什么也没说去了后座。
“杂志的拍摄我推掉了，就在刚刚。”红桃上车后自然地说起刚才和经纪人交谈的内容，然后话锋一转，“不是故意说给你听来道德绑架啊，我本来就无所谓上不上这些东西……我的意思是，既然现在不用刊登在杂志上了，你愿不愿意做我的模特？我保证冲印之后把底片当着你的面全部烧掉，照片只印两份，一份我封存，另一份就挂在艺术馆里，还禁止参观者拍摄。”
“唔，那我考虑考虑。”
“好好考虑，这次不要急着拒绝我了哦……”红桃又摆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对了，你们今晚聚餐的话，我和绒山能不能申请参加一下？”
“怎么突然想一起吃饭了？绒山先生和店里哪位前辈是老相识吗？”不破染月不着痕迹地从后视镜瞄了一眼后座的男人，他正一幅懒散的模样看着手机。
“没有啦，我们有些事要麻烦店长帮忙。”红桃解释，“哎，你吱个声啊。”
“嗯，主要是我的问题。”绒山敷衍地接话，仍然低着头视线没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
“那我先给店长去个电话问一下。”
响铃嘟了几声后电话被人接起，佑下真理奈温柔的声音传了过来：“染月，怎么了？”
“我刚刚遇到红桃老师了，她有些事想过来找您……还有老师的大哥绒山先生。”
电话那端有些窸窸窣窣的响动，不远处有人七嘴八舌地说话，一听就是一柳鸢的茂泉如园的声音，在讨论着红桃什么时候有个大哥了你见过吗我没见过她一直是一个人。
“让他们一起过来吧。”末了佑下真理奈这样回答。
“店长说可以。”不破染月放下手机。
红桃的眉毛往上挑了挑，情绪肉眼可见地高涨了，车速也明显地被她提了起来，而且有心情聊些别的话题了：“话说，小染月是游灵对吧？如果你做我的模特我拿什么回报你呢？”
“你也是游灵？”绒山的眼睛终于从手机上移开，有些意外地看了过来。
游灵与活人的区别，可能普通人分辨不出，但绝对瞒不过驭灵师。从见面到现在已经有些时候了，绒山竟然没能察觉到眼前这个女人的真实身份，这让他很意外……还是说他真的虚弱力竭到这个地步了？
“是啊。因为我灵力比普通的游灵凝实太多了吧不太好认。还有红桃老师，我可还没答应要做你的模特，店里其他人不好吗，一柳姐就很合适，她以前真的做过模特哦，现在身材也很修长。”不破染月假装无意地提了一嘴，她正在慢慢下钩子。
绒山目光紧锁，上下打量着女人背影的轮廓。这么优秀的游灵，如果能把她献祭给恶神，至少能换十年寿命吧……心底最深的求生欲要撕开胸腔破土而出了。
“不不不不，模特要符合我宝贝们的气质才行，小鸢很漂亮但不是我想要的感觉。”红桃一叠声地拒绝，转眼看到后视镜里后座大哥直勾勾的眼神，被其中明晃晃的意图惊得心里一跳，赶紧看向不破染月，幸好她毫无察觉，于是赶紧点醒，“大哥！不能空手上门，等会你拿好后备箱的礼品！”
绒山眯了一下眼睛，听懂了红桃的意思，但眼神还有几分恋恋不舍，附在不破染月的发梢上挪了几回才挪走：“……我知道了。”
“所以你们找店长干什么？店长最近有暂时离开镇子的计划，要出去处理些事务，不知道忙不忙得过来。”
“没事，我会和她好好商量的。”红桃警惕地盯着后视镜，“店长不在的话，管理权的代理人就是四谷莲了？”
“店长还没提过，我不太清楚，红桃老师怎么会觉得是他？”
“随口一说啦。”
“不过我感觉，店长确实很有把他培养成继承人的意思。您听说过吗，当初是店长亲自把他带回来的，不像我们这些走投无路的家伙，四谷莲是人类，他有得选，却还是留在了店里……何况他原本是那个出身。”不破染月意有所指。
“——你知道他的出身？”红桃很惊讶。大家都知道四谷莲会辨别人言真伪的术式，但长久以来，知晓这个术式代表着什么的驭灵师，在镇上却寥寥无几，甚至他自己都好似一无所知……虽然红桃认为这是他有所保留。
红桃随性而过了二十多年，最爱的是艺术与创作，曾经就读的也是艺术院校，不是科班出生的驭灵师。
她对和国驭灵界的了解，泰半是来自于舅舅。她和绒山的舅舅是个传统的驭灵师，曾在北大区的驭灵军中服役，后来负伤转了文职，也算职位不低、颇有资历。对两个有驭灵天赋的外甥，舅舅给予了最大的关爱和精力去教导，还在发现了红桃有炼造灵器的天赋后，特意拜托了军中一位会「附魂」的将军给她指点。
后来红桃把炼造灵器当成了自己的创作的一部分，依靠天赋倒也让她走出了一条路。
“我虽然还没有入学森叩，但生前血管里也曾流淌过和他一样的神赐之血。「辩言」之式很好认，任何了解的人都不会认错。”
下一刻红桃踩上刹车，车被急停了下来，胸前的安全带勒得人发闷，不破染月的手抠住座椅，嘴角暗暗扬起一丝得逞的笑。
“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