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成

    次日清晨,光线从窗户投了进来,透过纱帘,正好柔柔地照亮了客厅的一半,不破染月揉了揉眼睛,从沙发上坐起身,听见阳台外传来零星的几声鸟鸣。

    一柳鸢和木间里绪已经起床,正在厨房忙着,于是染月飞快地去盥洗室捧了把水扬在脸上,胡乱揉搓几下后擦干了水后,去敲隔壁的门了。

    四谷莲很快就开了门,他已经穿戴整齐,只是眼下泛着淡淡的青色,看起来有些疲惫。

    “你昨晚没睡好吗?我的床挺舒服的啊,床垫可是新买的,搬东西的那天你还帮了我呢。”她问,一边进了门。

    “在……在想事。”他含含糊糊地回答。

    “我先换个衣服,一柳姐她们把早餐已经做好了,你去隔壁找她们吃饭吧。”不破染月没太在意他的不自然,甩下一句后扣上了房间门。

    门锁发出“咔哒”一声清响,四谷莲伸手扶住自己的额头,深深叹了口气。

    昨晚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躺到凌晨却还是难以入眠。在屋子里待久了之后,那种隐约的淡香已经几乎闻不到了,但房间主人的气息却无孔不入。睡意到极点后,他终于勉强浅眠了起来,心情沉下来,精神却飘扬地来到了梦境。

    一开始四谷莲感到天亮了起来,于是虚起眼睛要去看时间,他想伸手去拿床头的钟,却发觉自己的手臂正揽着一个人——怀里有个和他共眠的女人。

    清晨的微风从窗口吹拂进来,带着露水的气息,在这个寂静的时刻充盈了两人的全部。

    没有察觉这是在梦里,四谷莲理所当然地认为怀中的是自己的爱人,心中也充满了爱怜的情绪,于是情不自禁地低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发顶。

    接着女人好像也因为他的动作而醒了过来,她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更紧地贴了过来,呢喃着想要再睡一会儿。说话时她柔软的嘴唇擦过四谷莲的胸口,呼吸间吐出的热气如同羽毛拂过他的心脏,过处的皮肤一阵密密麻麻的刺痒。

    眼中对方的面容仍陷在模糊与混沌中,但他却清楚地看到了一双羽睫浓密、眨眼间神思恍惚的紫色眼眸。

    那一瞬间四谷莲意识到了她是谁,一种逾矩后的惊慌与心中的爱意撕扯起来,他想用力抱紧她以得到安全感,怀中却突然一空。更大的失落感袭来,原来自己身处梦中。

    他的心中大惊,紧接着便深吸一口气,在现实中睁开了眼睛。黑夜中,一线微光自窗帘的缝隙透进来,他的手摸向自己的左胸口,心如擂鼓,心脏几乎要破开胸膛跳出去了。

    紧接着四谷莲不敢再躺在这张床上,他囫囵抱起毯子,落荒而逃,窝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将就了剩下的半个夜晚。

    隔壁木间里绪和一柳鸢已经把早餐摆到了桌上,从半开的门缝里看到四谷莲在门口徘徊却没进来,木间里绪叫了他一声,他却仿佛被惊醒般地扬起了头,然后一头撞上了墙壁。

    “小莲,你没事吧?”

    “怎么了这是?”一柳鸢拎起对方的后衣领,把他从门外抓了进来,甩到了餐桌前的椅子上。

    四谷莲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没什么……昨晚没睡好,走了会儿神。”

    “没事就好,吃饭吧。”一柳鸢坐到他的对面。

    “今天早班的人是茂泉前辈和我对吧?”木间里绪问了一句。

    “对,然后我来接晚班。”

    “那小莲,你和染月今天没事的话,要不要结誓之后再跟绒山先生接触一下?我昨天看他很急的样子,等会儿如果店长把名单给他了,他应该马上就会开始行动。”

    刚好一口水灌下去,四谷莲被呛到咳嗽了几声,捂着嘴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我来了。”不破染月一把推开门走了进来,她换上了剪裁非常干净的休闲衬衣,略有些宽松,但在她身上这份宽松也恰到好处,怎样都是最合适的,“一柳姐木间姐,你们刚变成游灵的时候买衣服会不会买错?我老买成以前的码数。”

    她以前个子偏高,现在这具身体却是个娇小的身形。

    “有买过几件不合身的……我看你穿说不定正好呢。”木间里绪想到了自己衣柜角落的东西,“我下班就找出来拿给你哦。”

    “好诶。”不破染月欣欣然答应,然后反手从裤兜掏出一张纸条放到了四谷莲面前,“结誓的内容,你记一下。”

    “一、不得伤害镇上任何生灵;二、不允许对「在野」的人施用驭灵术;三、回答不破染月十个问题……?”四谷莲越读越疑惑。

    “是不是有点严苛了,对方会接受吗?”

    “胃口装得大点,才好讲条件嘛。”不破染月说。她亲眼见过绒山的求生欲有多强,生死关节上他多半会咬牙答应的,再说即使字条上的要求再退一步,也远远超过她真正所需要的。

    “昨晚光是站在那里都很吃力,像那样的情况,我们是帮不上什么了。”木间里绪和一柳鸢对视一眼,“即使探听不到秘密,也请你们务必小心,保护好自己。”

    四人下楼时,绒山和红桃已经坐在店里了。

    “来得真早啊,两位。”不破染月率先和他们打了个招呼,语气暖洋洋的,不见半分尖锐。

    “快点吧,时间不等人。”绒山翻了个白眼敲了敲桌子。

    “不要着急嘛,来了咖啡店怎们能没有喝一杯咖啡的时间呢?”她走到吧台后面,熟练地舀起了咖啡豆,“看两位今天都起得蛮早的,来一杯浓点的怎么样?”

    店里知情的人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气。不破染月泡咖啡的动作看起来很熟练,具有迷惑性,但她的技术却还是相当可怕,不要指望她能做出味道正常的东西。

    她自己也应该知道这一点才对……故意的吗?

    “不了,我最近胃不太舒服。”红桃摆了摆手,“给他来杯就好。”

    “没问题。”不破染月手头动作十分麻利,不出片刻一杯热气腾腾卖相不错的咖啡便被端到了绒山面前。

    他无心品尝,碰都没碰杯子,不满地盯着她,单刀直入了主题:“立誓的内容?”

    四谷莲在他的对面坐下,把纸条递了过去。

    “你们是不是疯了!”

    “哪里疯了?”不破染月两手叉腰,胸有成竹地站到绒山身旁,“现在是和平年代,做事讲究互帮互助,双赢懂不懂?总不能我们帮了你,你什么都回报不了吧?”

    “你为什么会想问我问题?”绒山顺手一把捏住了不破染月的衣领,把她往下拽,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被这样无礼地对待,不破染月也不生气,和和气气地拨开他的手,趴到对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乱世四年的年末,居逸山上发生了一起极为恶劣的袭击事件,有人在当世第一的守护者眼皮子底下,对修行者出手。我的长辈负责了调查这起事件,有一些内情流传了下来,我恰好就是知道那位袭击者可能是什么身份的人。”她的手按在绒山的肩膀上,微微用力,灵力覆盖了对方的那片皮肤,融融暖意与「护佑」中修补身体的术式给人带来的感受别无二致,“从见到您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您和当年那位袭击者来历一样。不过我劝您,既然想活命,就不要强撑着想对我用神术给自己挣先手,太不划算了。”

    绒山的脸色是红桃从未见过的阴沉,她快步走到四谷莲身侧,小声问他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四谷莲轻轻摇头让她放心,但实际自己桌下的手已经捏成了拳头。与红桃注意着自家大哥不同,他看着对面动作亲密得几乎像是贴在一起的两人,注意力全都在不破染月身上,胸口却一阵发闷。

    “如果想杀您,我和四谷莲有太多机会,而现在虚弱的您又有什么力气反抗呢?结誓其实是很公平的交易,我们没有要伤害您的打算。”

    “……问题数量太多了。”沉默半晌,绒山说。

    “不能回答的可以不说,我不会逼您。”不破染月转头看向四谷莲,对他眨了一下眼睛。

    四谷莲心领神会,灵力流向指尖,桌面之下所有准备已经完成。

    “还是不行。最多,三个问题。”

    “可以,成交!”霜刀被不破染月召出,悬浮在她的身后,如昨晚那般为身后的游灵们挡住了即将到来的灵力潮汐,但外人眼里看起来就像她也参与了结誓一样。

    无可置疑的灵力自四谷莲的手中绽开,术式结成。

    还没来得及反应,誓言灵印已经刻入绒山的灵魂深处,他气急之下又一把拽住了不破染月的衣领:“你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了!?”

    “是又怎样呢?”她恶劣地笑了起来。

    “把手拿开。”四谷莲站起来,越过桌子,抓住绒山的手腕掰了回去,“我们是合作关系,希望您放尊重一点。”

    “店长,我这里好了。”不破染月直起身,拍了拍自己的领口,霜刀落回她的手心里,然后消散于空气中。

    一份文件递到了绒山的面前,资料详细、信息齐全,他的表情立刻松缓了下来。被戏耍生气归生气,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没有必要再在小事上费神了。

    “你没什么奇怪的感觉吧?誓言对象毕竟不是常人。”不破染月走到四谷莲身旁低声问。

    “没事。”他抬了抬手,刚碰到对方的衣领,又收了回去,语气中有些不满,“实在是太没有礼貌了。”

    “还很皱吗?他劲太大了。”她低头又理了理领子,留下一个头顶。

    ……和他梦中所见的角度几乎一模一样。

    四谷莲喉咙滚动了一下,侧头别过了脸,猛然感到一种深深的遗憾。在梦中时,他没能看清那张脸,只是意识在脑海中营造了相熟的错觉。如此严重的脸盲,能认出一个人已经是万幸,但如今他竟开始不知足起来。

    如果,如果是三年前的他,还能看清他人的面容,还没有……

    “你听说过,活人缺失灵魂吗?”

    不破染月听见头顶传来小心翼翼的询问。

    “很少见的,那种情况。”她有些奇怪,抬头撞进四谷莲的注视里。

    原本那对琥珀色的眼珠就已经令他的眼神足够温柔,但现在他神情认真、带着隐约的期待。这种眼神人的一生中或许只会遇见那么几次,它代表注视你的人完全信任你……不破染月心里一软:“发生了什么吗?”

    “那你知道怎么解决吗?”

    “把原本失去的灵魂拿回来。”她顿了顿,“邪道一些的路子也是有的,但是后遗症很严重,而且如果被发现在军方的纪律里是会被强制‘清剿’的,与恶灵同等待遇。”

    “果然……”四谷莲轻轻叹了口气。

    不破染月看着他下垂的眼帘,一副明明白白的沮丧,突然她便福至心灵:“是你?你脸盲也是因为这个?”

    他点头。

    “啊!怎么会这么苦!!”那头绒山突然发出惨叫,引得众人都看向了他,他将嘴里的咖啡吐了回去,又呸了几声,脸皱得像个老头。

    “夺取灵魂也是僭越神明的力量,或许和我的事情一样,你的突破口也在那家伙身上。”不破染月见自己的恶作剧得逞,笑了一下,又抬起头看着四谷莲的眼睛,鼓励起他来,“一定会有办法的,至少你还活着不是吗?只要活着,什么都有可能。”

    “喂!不破染月!你给我端的什么东西!!”绒山吵吵嚷嚷。

    “提神啊,作用多显著啊,您现在不就很清醒了吗。”她凉悠悠地说,“资料您都看好了吗,事不宜迟,差不多的话我们就出发吧?”

    “什么‘我们’,你们跟着干什么?”绒山如临大敌。

    “第一次嘛,有两个本地人帮帮您是件多好的事啊,再说了我们四谷莲在镇上的游灵之中还是很有口碑的,有他作保还不赶紧说谢谢?别成天麻烦自己妹妹了,红桃老师是艺术家,我看真是灵感都要被您折磨没了。”

    四个人推推搡搡地出门,留下风铃声回荡在清晨安静的咖啡店里。

    “好久没这么热闹了,年轻人就是有活力啊。”店长用抹布擦着陶瓷杯,脸上浮现出一种可以称得上慈爱的笑容。

    “店长心态真好。”一柳鸢在木间里绪耳边小声说。

    “所以是店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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