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善后工作和腐烂之众的一切痕迹，绒山和乌羽在两周后离开了镇子，走之前绒山又来找过一次不破染月，随后两人暂时去向不明。
又过了两周，身体状态终于回到往常，不破染月才把事情整理过后告诉了店长。
店长反反复复检查了她现在的身体，半晌说不话来，最后轻轻抱着她什么也没说，却不住地掉眼泪。
“能以游灵之姿重新呼吸这世间的空气，我已经很幸运了。”染月给店长擦去眼泪，“遇见您更是幸运，总有那么一遭的，何必为我伤心呢？”
也许还剩四年。
这是店长最后的推断。
一个游灵不出意外能活七八年，久一点的十年也有可能，而像店长爱人当初那样坚持了十几年算得上是奇迹。原本不破染月灵体凝实，十年应当不成问题，也许还能往奇迹上冲一冲……但为了初雪那一战，她不仅超额使用灵力，更是反复榨取自己的生命力，不间断地用至强驭灵术，再加上度鬼狩那浓烈死气的侵蚀，她不破染月坚持的时间，只剩下四年，甚至不到了。
“四年也很长了啊！那不就还能过四次生日诶，新年一过就是我的生日了，虽然面貌不会变了，不过这次能算我成年了吧！”
不破染月从没有过的二十岁。
“一定好好庆祝……你想怎么过？”
“让我试试喝酒吧，我从来没喝过呢。”
新年连着不破染月的生日，「在野」直接连放几天假，并挑了大家都有空的日子，举行了在居酒屋的小聚会。
店长站起，手中捏着横幅的一头，另一头滚落而下，上面印着的「庆祝不破染月成年兼第一次喝酒」也完全露了出来。
“店长，这也太奇怪了吧！！”不破染月尖叫。
“明明就很好！”一柳鸢十分赞成这个横幅，“真是没想到你还没喝过酒，今天必须灌醉！”
“收起来，给我收起来！！”不破染月冲上去把横幅折回去，做贼似地往包里猛塞。
一柳鸢伸手想抢横幅，染月左躲右躲才把包的拉链拉上，四谷莲落座在她们对面，正招呼着服务员点菜，接着下一秒包砸到了他面前。
“——你拿好了！”
“哦。”他慢吞吞地把包收下去，继续嘱咐那份特殊口味的餐。
菜上好的时候人也到齐了，大家举杯，能喝酒的端着酒不能喝的倒上果汁，玻璃杯丁零当啷地碰在一起，庆祝新年的到来。
“这一年，染月来了镇子，我们的成员又多了一个。”店长起了个话头，“接下来茂泉是第七年，木间和一柳第四年，大家都要看顾好自己的身体啊！”
“我好着呢，往十年去不成问题。”茂泉如园闷了一口酒。
不破染月对上了店长看过来的眼神，其中隐隐的哀伤让她差点就想躲开，但最后还是脸上撑着笑容打了个哈哈，说：“新年，不要一来就倒着数日子嘛！”
“就是！”木间里绪和她碰杯，“我绝对要试试挑战那个最长纪录！起码得看到女儿长大吧！”
小姑娘已经快满五岁，如果木间里绪真能接近游灵存活的极限，说不定能坚持到女儿成年那天。
“酒怎么样？”一柳鸢问。
“尝不到味道，这真是烧酒？”不破染月看着杯子里的液体。
“谁给她倒的烧酒！？第一次怎么喝得了高度的！”木间里绪赶紧去拿果酒。
“我自己倒的，我怕低度的没感觉……”
“哎哟宝贝，喝酒要循序渐进才行。”
“没事，刚才一杯下肚我半点反应都没有。”不破染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皮肤没有任何征兆，心跳也稳稳的，“说不定我是喝酒天才呢！”
“一般来说，这就是喝醉的开始……”四谷莲说。
“真的吗？”不破染月舔了舔嘴唇。
她一向好强，有些事上不动声色，但有些事上，好强得就有些明显了。
于是不信邪地一连灌了好几杯下去，片刻后，那张平日里素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上竟也飞上了红晕。
“都说了让你不能一口气喝太多……”木间里绪赶忙去拦。
一柳鸢用手背去贴她的脸，果然热得不太正常，恐怕酒劲已经上来了。
而不破染月脸上果然已经不再是才刚坐上桌子时的神情了，她的眼神不再灵动，视线直直的看着对面的四谷莲，突然拍响了桌子，恶狠狠地问他：“你老盯着我干什么！？”
“我，我……”他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搞得张口结舌。
“一柳姐！”染月瘪着嘴靠到一柳鸢的身上，拽着对方的袖子，一边伸手指着对面的人，语气里带着找人给她做主的委屈，“他老盯着我！他要干什么！”
一柳鸢极有经验地安抚着身边的女孩，哄着她安静下来，最后染月委委屈屈地瞪了一眼四谷莲，然后慢慢闭上眼，算是睡了过去。
“这下是真醉了。”木间里绪被逗得笑眼弯弯。
“第一次喝酒，能把酒量测出来就算成功。”店长摇了摇手中的酒瓶。
“我把她送回去好了，在这也睡不安稳。”一柳鸢抱着烫手的人。
四谷莲闻言主动来到桌子的这边，蹲下身，背起了不破染月。
这不是他第一次背她，上一次在面对腐烂之众，她过度爆发力竭昏迷之后，也是这样被他背了起来，只是那次没过几分钟人就醒了，总共也没在背上待多久。
从居酒屋出来，寒风夹着雪粒一下吹到了脸上，四谷莲被这阵风吹得眯了眯眼，惊喜地发现竟然又下雪了。
路灯暖黄的灯光下能看到雪花正在翩翩起舞，然后冰凉的白色落到了他们的发间和眉睫。
一柳鸢缩了缩脖子，把手塞进衣服口袋里，转头看着步履平稳的四谷莲，染月安安静静地趴在他背上，白发和银发纠缠在一起，好像不分彼此。
刚才她说的那些话，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一柳鸢琢磨起酒后的人的逻辑。
背上的脑袋突然动了动，四谷莲正想停下来让一柳鸢看看怎么回事，就背上的人小声地叫：“一柳姐。”
“怎么啦？”一柳鸢凑过去。
围巾包住的半张脸粉红粉红的，染月眼神迷离地看着她，问：“四谷莲不在呀？”
“他不在，问他做什么？”一柳鸢淡定地胡说，同时示意四谷莲不要说话。
“哼。”她又气呼呼地瘪了瘪嘴。
“刚刚饭桌上你也凶了他，怎么，你们吵架了？”一柳鸢循循善诱，心说真是好不容易遇到这丫头喝醉了头脑不清醒的时候，总得问点什么出来。
四谷莲也竖着耳朵专心地听着，等待回答的空隙里紧张得手心都伸出了汗，只好加倍用心地托着膝盖弯。
“没有！就是见不得他老盯着我，还什么话也不说。”
一柳鸢忍笑忍得很是辛苦：“他就是个闷葫芦，不爱说话。”
“他真是……人那么可靠，什么都不抱怨，还有，他是不是不知道自己那个表情很帅的啊，眼神又专注、又温柔……我这、几辈子都没被人用那种眼神看过！烦死了！”
雪地有些滑，四谷莲差点打了个趔趄。
“听你这话，你对他……其实也感觉出来了点，意思？”一柳鸢斟酌着用词，指向含含糊糊的。
“嘿嘿。”她又只笑不说话。
那双紫色的眼里带着醉意，卸下一切克制之后波光潋滟，情绪闪动着，格外动人。
“你之前跟我说过，已经好几年没谈恋爱了？”一柳鸢趁热打铁追问。
“久得都记不清啦！”不破染月好像开始回想，“上一个，上一个姓……哎，忘了，反正名字里好像带了个‘吾’……”
“光想以前的啊？以后也会有的。”一柳鸢的话开始转弯。
四谷莲的心跳失控了一秒，他知道一柳鸢知道自己那点奇奇怪怪的心思。
“不要。”染月一愣，猛摇头。
“什么不要？”
她把脸又迈进围巾里：“我不要跟人扯上太多关系。一柳姐，我是游灵呀……一个游灵能活多久？七年八年？十年……？更别说之前我、烧命去打架，我的话，最多也就能再坚持三四年吧！好短好短。”
一柳鸢的热情被断断续续的话浇灭了，和她一起追进冰窟的还有四谷莲。他们不知道这件事，染月让店长瞒了所有人。
“我这么漂亮，人又好，唉……谁栽我手上，不得惦记我一辈子？活人一辈子还有很长、很久的……”背上的人还在小声念叨，每一句都如结霜，融进冰天雪地的北境。
她的声音逐渐低下去，应该又是睡着了。
四谷莲眼前的街道满目苍白，北风卷过小镇，留下的只有彻骨寒冷。
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逐渐堆起来的积雪，此时的头发上已经沾满了雪花，白色的冰渣如同满头碎裂的冰晶。
也好似和一个人并肩走过了很长很长的人生岁月，所以此刻他们风雪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