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公开持有的烫明石牌，拢共只有十四枚。五枚归竹鹤家，四枚归朝雾家，三枚归森叩驭灵学院，余下的两枚捏在贵族永户氏的手中。

    至于那些被暗中持有的，就众说纷纭了。

    有传言说烫明石牌被初煅时数量一共一百，有半数毁在铸造的最后阶段，成品只余五十，铸造师自己私藏了三枚以保后半生的富贵，她在北境留下十七枚引起了百城之乱，又在南境散开二十枚搅动风云，拿着最后十枚献给了当时的神血家族之首、那个现如今已经消失了百年的第五个家族。

    烫明石牌是开启最危险的秘境的钥匙。在献上至宝的时候，铸造师如此警告当年的驭灵第一人，而对方接过十枚石牌，顿时感到它们犹如重有千斤。

    这个警告如同火烙，深深地印在驭灵的历史上，宛如石牌的名字。

    然而几百年的岁月过去，驭灵界几经波折、第五家族消失，却没有任何人开启过秘境，逐渐有人开始怀疑起来，烫明石牌是否真的有这个用处？

    “是真的。”朝雾音逢说。作为在炼造灵器上天赋异禀、整个南境都无人能出其右的驭灵师，即使几百年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但他敢肯定，烫明石牌必然是一把钥匙，只是从来没有人会正确地使用它而已。

    几个月前朝雾非鸣寄去居逸山的那封信里，附上了三块石头片，但即使把它们合在一起，也才只是半道完整的烫明石牌，并非完整的。这不是归朝雾家所有的四枚，家主也没有把家族保管的石牌送人的权利。

    这是遗落在公开记载之外的残片。

    明善弘道细想之后明白了友人的意思，把它交给了不破染月，并嘱咐她好好保管、随身带着。

    祭神宴会临近尾声、宾客都在不断散去时，朝雾非鸣和明善弘道带着两个小孩，低调地从角落离开，去了本家宅邸后门。

    “我们只能送到这里，剩下的路，要你自己走。”

    眼前的小门一左一右站着两个雕塑一样的中年人，低眉顺眼的外貌却又让人感觉十分危险，透过门窗能看到门后是一条幽深漆黑的走廊，不知道会通向哪里。

    “凭证。”其中一个中年人说。

    不破染月把那半块合好的石牌拿在手里，他们眼神扫过之后点头，然后打开了门。

    “等一下。”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众人回头，阴影中走出了一个身穿华贵繁复和服的女人，黑发如瀑般垂下，发尾平直利落。

    这是朝雾非鸣的妻子，现在的朝雾家主母若叶夫人。

    她抛过来一块小小的东西：“白夜，你也去。”

    朝雾白夜接住了，手心摊开，一块完整的烫明石牌躺在那里，他疑惑地抬头看向母亲，只看到一张平静笃定的脸。

    “去吧。”朝雾非鸣叹了口气，没有任何解释，他拍了拍儿子的后背让他跟上，对妻子轻轻点了个头。

    明善弘道眼神转了转，没说话，但已经明白了几分意思。

    随着两个小孩向深处走去，看门人随即把门关上了，又恢复成那低眉顺眼的模样。

    走廊一路上，只有每隔几步放着的月光石发出的光，光线并不充足，气氛有些阴森，连温度也比外面低很多，才走了几步，朝雾白夜就觉得手指尖有些发冷。他看向身边的人，侧脸线条绷得有些紧，睫毛垂下的角度遮住了她的眼神。

    “白夜，等会儿无论我问什么、那人回答了什么，你都要保密。”不破染月没有看他，“能做到吗？”

    “绝对守口如瓶。”

    “到了。”她停住脚步。

    一间宽敞的牢室，床铺桌椅一应俱全，环境甚至称得上窗明几净，连月光石都多配了几盏，整个空间看起来明亮舒适。

    “……怎么待遇这么好？能不能让非鸣叔给他上点刑具啊？”不破染月喃喃。

    “刑具都上过了。”坐在床上的男人听到声音转过头来，“不然你以为，我凭什么会被困在这里不逃出去？”

    这是一个还颇有些潇洒成熟味道的中年男人，面容深邃，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被废除了灵力，凭这身气势，不破染月还会以为他仍然是个强大的驭灵师。

    “你就是那个死而复生的「时间执手」啊。”男人靠了过来，隔着监牢的栏杆看着她。

    被“死而复生”这个用词刺了一下，不破染月心想他肯定不是在说自己十九岁死了又再活一次到现在的经历，略定下心神，用冷静的语气说：“我没有死过，老师……竹鹤家主在最后关头赶到了现场，护住了我的心脉。”

    男人摇头：“你的魂魄都消失了，竹鹤家主只是守住了躯体，然后等到你重归罢了。”

    他说得信誓旦旦不容置疑，不破染月心头一跳，想起血烟说过的感觉到她在很遥远的地方……和通灵武器的契约镌刻在灵魂上，血烟的感知不会出错。

    魂魄离体，再完好无损地重归身躯。

    这不是绝人力可为的事。

    “想起了什么吗，小公主？”男人低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他打量的眼神变得愈加肆无忌惮起来，眼神映着月光石发出的莹莹光泽，冷得像一条盯上了猎物的蝮蛇。

    他也称呼不破染月为“小公主”，这称谓恰好和明善弘道偶尔叫的昵称一样，可老爹叫起来总是宠溺宽容的，但同样的三个字从这人嘴里吐出来，差点让她打了个冷颤。

    冷颤没有打出来，朝雾白夜握住了她的手，恰到好处的温暖从掌心传了过来。

    “给我下马威？你不能老实点吗，都是个废人了。”染月轻轻吸了一口气，抬眼对上那个眼神，毫不退让地回敬，“你的命能留到今天，不就是因为有话想和我说吗？说。”

    那张稍显稚嫩的脸上不再有任何惧意，在刚才的短暂片刻里，男人费心营造起来的、专门针对这位「时间执手」的气氛，已经再也起不了任何作用了。她冷静的速度超乎寻常，就好像曾经数次面对过像他一样的人似的。

    心中不由得赞叹了一句，也是多多少少理解了，为什么两年前同伴在几乎万全的情况下也会失手。

    “不说话？不说话我就先说了。醒来后我回忆过很多次昏迷前的那段记忆，有了些猜想，不如请你来帮我肯定一下。”不破染月敲了敲栏杆，“首先，最后的神话，并非我们曾以为的‘最后’，除了埋葬在居逸山的那位，还有其他神明至今没有消散，只是出于一些原因无法介入人间，于是世人以为世上已经无神了。”

    起头就是惊世骇俗的话。

    朝雾白夜安静的听着，闭了闭眼，拇指轻轻用力，指腹划过了手心里另一只手的骨节，手筋轻动，好像拨过一道弓弦，有着铮然的凛冽。他握过「九千」无数次，不止一次感概这把好弓真是难得，此时握着小染的手，却感觉她比「九千」还要坚韧……几年前恰好也是小染和自己在灵塚里合力才降服它，弯弯绕绕，总是他们陪着彼此。

    那边她还在继续：“存活至今的神明，至少有相当部分是恶神，你们把灵魂献祭给祂或祂们，换取运用至强驭灵术的能力，最多者可以同时使用「识源」「护佑」「辩言」「附魂」四种，但无法逾越使用第五种，而且你们身负诅咒，神术残缺、寿命不长。你们的使命就是追杀我这一脉……迄今为止你杀了多少我的同胞？”

    “零。你是近几年来唯一一个被发现身份的人。”男人终于回答了一句，而对于其他话，他没有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