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远九年的仲夏，朝雾家惯常举行了祭神宴会，然后是第七日的祭神典礼。南境暗潮汹涌的形势，在夏日过去的时候终于爆发了出来：一支隐秘的军队入驻了光岛，随即当地的贵族宣布脱离国家的管束，要效仿已经消失已久的诸侯制度，划地自立，自成独立的统治区。
光岛自立之后，并没有任何向外侵犯的举动，与周边城镇的交往也十分寻常，但与光岛邻近的宿夏，依然保持着紧张，因为谁也说不准此“诸侯”是否只满足于偏安一隅，还是有不臣之心、偏安只是伪装。
就在这样的僵持下，转眼来到了名远十年。
新年之后不久，一月的中旬，伴随着细雪一起到来的，还有明善家的信箱里寄自自森叩的信封，这是一封入学通知，不破染月将要在今年的春季入学，成为森叩驭灵学院的学生。
“时间过得真快啊。阿纯是名远二年去的，然后名远六年毕业，白夜是去年……现在小染也要入学。”明善弘道开始数日子，“我上学都是差不多三十年前的事了。”
不破染月把信封拆开，入学通知里面附着学校简介、地图、学生身份卡和新生手册，非常齐全。上辈子她走的是特殊推荐，拿着推荐信就直接准备去报道了，没有收到过入学通知，更是因为列车出事连森叩的门都没进去，现在终于像普通学生一样，安安稳稳地拿到了这份入学通知。
泛黄的牛皮纸里，装着她曾经一步之遥的梦想。
明善纯提着包从二楼快步下来，穿了一身在这个季节有些不够保暖、但看起来气质十分潇洒的衣服，鼻子上还架了幅眼镜。
“老爹、小染，我去处理委托，晚饭不回来吃了。”他说着，带上了黑色的皮手套。
“有点下雪，伞带了吗？”
“带了。”
不破染月看着戴眼镜的人，有点疑惑他不是视力没什么问题吗，但看他一副有点着急的样子就也没多问，摆了摆手把人送出了门，才问明善弘道：“大哥怎么戴眼镜了？老爹，是不是那种特制的镜片，和要处理的委托有关？”
“就我所知，没有这种眼镜，也没有必须要带特殊眼镜才能处理的委托。”老爹说话还挺严谨。
“那就是你偷懒太多，大哥工作过劳导致视力受损！”
“哪有偷懒很多？两个人分工，我就能在家等客户上门了啊。”明善弘道抖了抖报纸，意识到自己这个半躺在沙发上的状态确实看起来很悠闲，于是坐起身来，还挺了挺背，“再说了，让五十岁的老头子休息休息怎么了。”
“才一点都不老，风华正茂着呢。”不破染月挽上老爹的胳膊。
“我看现在的指南，和我那时候变化也不大啊。”明善弘道翻起了新生手册，“哎哟，道场都重修过啊，这个不错……怎么没修宿舍楼？”
“什么，宿舍条件不好吗？”不破染月凑过去一起看，上辈子她上网搜过森叩的各种信息，那时候图片里的宿舍是崭新的，设施完善，比她以往住过的地方都要好，但显然现在的宿舍还没翻新过，“看起来还行啊，就是有点时间的痕迹而已。”
手册上的图片里，宿舍大楼外表虽然看起来有些旧，不过内里是宽敞干净的，还是奢侈的双人间。
“你居然住顶楼，以后爬楼要辛苦了。”
“顶层是九楼！？修这么高干什么……”
“据说是为了锻炼学生。”
“什么狗屁锻炼，低层楼的不就没锻炼到吗？”不破染月疑惑，又看到手册后面的内容，“三月中旬开学，我要不要提前去啊？”
“提前几天就可以了，到时候腾两天时间出来，我和阿纯一起陪你去。”
“好。”
神山积雪融化，山色渐绿，三月已至。
告别了居逸山上的竹鹤清见，不破染月启程前往森叩。由于距离不算太远，于是明善弘道开车，后备箱塞了满满的行李，迎着温暖的南风与湿润的水汽，他们在早樱刚刚绽放的时节抵达了中之城。
中之城的主干道两侧栽满了寒绯樱，最早盛放的那一批浅粉色点缀着枝头，铃铛形状的花瓣凑在一起，在风中轻轻摇曳，垂下的姿态仿佛钟摆。
“虽然才毕业没几年，不过总感觉好久没回森叩了。”明善纯看着熟悉的春景有些感慨。
在靠近学校的旅馆里停好了车，一路行至报到处，虽然一家人是提前来的，不过楼下已经零零散散有了新生的身影。
不破染月拿着森叩的身份卡和自己的身份证件去了一楼深处，处理的人应该只是个学生，女孩看上去年纪不大，眉梢锋利地挑了起来、但笑起来时脸又柔软得全无攻击性，她就着登记册核对了一下信息无误，抬起头把东西递了回来，末了甜甜地来了句：“欢迎入学哦，分班要等开学一周之后。”
“谢谢学姐。”染月也回以笑脸。
人的一生中总要经历几个格外惬意的时节，比如此刻，没有任何诸事繁杂的春天，暖意融融，早樱花瓣乘着和煦的风飘扬在空气里，再加上抬头看见这样一张笑脸，比枝叶间透过来的阳光还要明媚。
女孩看得一怔，心里不由得轻轻哇了一声，挥手和她再见。
待不破染月离开后，报到处的几个接待人就激动地窃窃私语起来，说着刚才那个新生很漂亮之类的话。
“她叫什么名字啊？”
“好像是姓明善。”刚才对接的女生说，低头去翻刚刚的登记栏。
“和前几届第一名毕业的学长同一个姓诶。”
“你记得好清楚，荣誉栏挂着的那些东西我都没怎么注意过。”
“因为我二哥和那个学长同班，经常提起他，就记住了。”
“找到了！名字是染月，山见泽人。”
“信息给我抄一份，等会儿我得回校刊总部，赶紧整理新生专栏，必须在开学典礼前写好文稿……谁知道有几个小编回来了？”
“总编明天上午回来，别的不太清楚。”
他们沉浸在讨论中，没注意到又来了一个新生。
这应该是个小少年，不过面部线条却很柔和，唇色红润、杏眼圆钝，加之还在生长期，个头没有窜起来，不仔细看还会以为是个短发的姑娘。少年站在桌子前，对面的接待人还在和旁边的人聊天，直到他说了句你好才回过头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的名字是？”
“羽野丸。”少年的声音同他的相貌一样清冽柔和，连名字也是圆顿顿的。
“好的，帮你登记好了。”接待人把证件递回，“好巧啊，上一个报道的新生也是山见泽人，你们是老乡。”
“是很巧。谢谢学长。”羽野丸点点头，也离开了报到处。
然后几个接待人又讨论起这位新生长得很可爱这件事了。
穿过楼梯和花坛，就这么一会儿报道的功夫，原本等在楼下的两个人影就只剩下了明善纯。
“老爹呢？”
“刚刚遇见了一个熟人，就跟着人家一块走了。”明善纯说。
“真是哪里都有他的熟人。”不破染月嘟囔。
“报道过就没什么事了，走吧，我带你逛逛学校。”明善纯带起了路，“这块是行政区，离校区还有段距离呢。”
“我记得地图上画的一共有东南西北四片校区，行政区算哪里啊？”
“哪个都不算，是独立的一角，不过离得最近的是北校区，我们正在往那边走。”
大道上也零星栽着不少寒绯樱，但更多的是成排的梧桐，树干粗大根深叶茂，隐隐可以窥见等到夏日时候会是何等遮天蔽日的景象，恰好可以把暑热挡掉。
“来北校区的多是低年级学生，新生的课大多偏向理论，基本都会在这里上，就是要小心不要走错地方了，森北一和森北二两栋楼外观一模一样，而且外观没做标识……我就走错过。”
走在路上，明善纯指着各个建筑分别介绍是什么。
“开学后第一周是整个年级集体上课，没什么要紧内容，算是熟悉学校，在这期间会进行一些小测试，然后才分班。我那届全年级有五个班，你们这一届人数好像超过了一百，估计会分六个班。”
“测试之后？要按结果分班吗？”
“对，要看大家的基础，不同学生接受过的驭灵启蒙也不一样，有的人有天赋却没什么基础，要上的课也就不一样，不能混着。你的话，肯定是一班了。”
“我就是来做第一的。”不破染月小小地嚣张了一下。
明善纯摸了摸她的头：“说起来，老爹当年是首席，我也是以第一名毕业的，这个第一的名头看来是要传承下来了。”
“当然了！”她眼睛往前一瞟，看到了不远处有片倒映着天光的水泊，“那就是末涛湖？”
“对，末涛湖隔开了北校区和西校区，湖上修了长桥可以通行，比沿着湖岸的路走要近上很多，不过湖岸修了许多花圃，春夏时候跟着花期变化，移步换景，反而比长桥更受欢迎。北校区基本上都看过了，我们就沿着湖岸去西校区好了。”
说着兄妹俩就往湖边走去，湖面水波轻泛，映起大片细碎的阳光，宛若盛着一池宝石。
“西校区就是高年级的地盘了，修建了很多标准道场，低年级时有一门实战课也会来这，不过我记得大多一年级的实战课都排在东校区，那里的道场建了专门的保护灵阵。”
“初学者确实很需要足够的保护措施，学校考虑得很周到。”不破染月点头。
她并没有因为自己一路修行的顺畅而自傲，虽然师从最顶尖的驭灵师、理所当然地接受着最好的教育，但她仍记得曾经窘迫的岁月里，那种面对未知事物时的胆怯和犹豫。
森叩无论是分班制度还是这种对初学者的保护，无一不在说明校方对不同学生的周全照顾，因材施教的道理被践行得很好。
难怪除却居逸山因神明传说而起之外，森叩驭灵学院会成为继神山之后、第二处属于驭灵师的心中的圣地。
学校占地面积很大，学生却很少。来来往往的人里，大多都是慕名来参观的游客，还有路人见这两人好像熟悉校园的样子，搭话请求指路的。
明善纯身上还带着个胶片相机，一路拍了不少照片，兄妹俩在校园里且走且停，傍晚时刻才把整个森叩逛完，整卷胶片都用光了。
“有你的照片我多洗一组，到时候寄过来。”
回到旅馆后，明善纯在那里理胶片，把用过的取出来，然后给相机装上了一卷新的。
“老爹怎么还没回来？”
窗外夜色已经浓了起来，天幕由蓝转紫，弯月挂上树梢。
“说不定被老朋友撺掇去喝酒了吧。”明善纯猜。
“那不管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