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狠狠早起并收拾过一番的朝雾白夜站在了3栋宿舍楼下。他沐浴在晨光和春风里抬头望天，数着飞鸟的踪迹，却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道暗中打量自己的视线。他的视线向那个方向扫了扫，只有空气，还没等仔细分辨分辨，左肩就被人拍了一下。
他朝左边回身看，没有人，马上转头回来，不破染月已经站在面前了。
“走呀，白夜。”她说。
“你又来这招。”
“不怕老套，好用就行。”不破染月眼睛弯弯地看着他。
博物馆在东校区，从宿舍走过去要花不少时间，两个人都不急，脚步慢悠悠的，一边走一边聊天瞎扯。
“暑假我跟你回山见泽好了。”
“本家的老头们不管你了吗？”
“已经快管不住了。”朝雾白夜偷笑，“唉，其实是光岛自立诸侯的事搞得大家都有点紧张，老爸说我要是回家，指不定会被上头指名派去被迫当个什么‘外交使者’之类的，我不回家的话那帮操心老头们还松口气呢。”
“那暑假怎么安排？我打算去居逸山待上一个月。”
“那多无聊！当然要跟着老师和阿纯哥跑委托啊！”
“有道理，大哥谈恋爱了时间根本挤不出来，小事我们俩可以帮老爹处理。”
“什么！？”朝雾白夜大惊，“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去年冬天开始的。”不破染月回忆了一下，“那会儿他成天穿得看起来特别冷，不近视但又要把眼镜挂脸上，我就觉得不太对。结果没过多久，我就撞见他和一个大美女走在一起，那美女有点眼熟，是以前来下过委托的客人。”
“所以他和前女友没有再来往了？”
“他从江前道回来之前就和那个姐姐分开了。”不破染月语气带着遗憾，“多可惜啊，他们俩是同班同学呢，还在森叩的时候就在一起了，结果没有走下去。”
朝雾白夜注意到她惋惜的表情，轻轻吸了一口气，带着私心地问：“你为什么觉得可惜啊？”
“学生时代结束却没有分手的情侣就是很珍贵。”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其实是下意识地想起了上辈子的事。不破染月中学时谈过几场恋爱，几乎都是她自己提的分手，给一个体面理由无非是觉得大家不合适，但最后那一任却是对方甩的她。
那时候他们才刚从中学毕业，男生考上了松句一所顶尖的大学，而和他成绩相差无几的染月却因为交不起学费停在原地，还接到了要从孤儿院搬走的通知。男生把她约出来，先是柔情蜜意地说了很多好话，还拿出了一个存折要给她，说这是自己攒了几个月的零花钱，不破染月正想谢谢他这么记挂自己，就听到一句这是我最后对你的帮助了我们还是分开吧。
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她收拾好表情，抬头平静地答应，然后把那个存折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走了，从此后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个男生。后来从孤儿院搬出去后，在朋友家里暂时落脚，夜聊时女孩问她你和那个谁怎么样了啊他有没有说等你，染月说当然分了啊毕业季就是分手季，这不是很常见吗，然后翻过身轻轻擦了擦眼角。
“不会，学生时代虽然结束，但那意味着新时代的开始。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希望过去的人可以陪我一直走到未来的。”朝雾白夜坚定地说。
这话把不破染月从回忆里拉了出来，她暗叹自己怎么突然想到了那么久之前的事，侧头又看到白夜那认真的表情，心下一软，嘴角不由得扬了起来：“……你总是这么相信自己的。”
“那你呢？”
“我？”突然被反问，不破染月居然慌了一下，于是脱口而出的是一句答非所问的否认，“我不喜欢上学的时候谈恋爱。”
这话朝雾白夜听到了也是一愣，不知道怎么接，幸好他们已经到了博物馆跟前，他仿佛听懂了一样哦了几声，赶忙拿着通行证去和门口的工作人员接洽了，过了一会儿他回身招呼染月。
[有人在跟着你们，很厉害的人。]血烟突然出声提醒了一句。
[有敌意吗？]不破染月心里一紧。虽然想说这里是森叩，不可能有人在这里动手，但转念一想在连居逸山也会被袭击，她现在草木皆兵一点也是正常。
[没有，就是单纯跟着。]血烟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感觉到了她的紧张又出声安慰，[安啦，说不定是学校的狗仔，那个檀也博之不就是又强又贱吗……你老爹、老师还有那个朝雾家的大叔把整个驭灵界都洗了一遍，现在是条狗都被检查过了，恶神仆从们藏着不敢出来的。再说了，随着你变强，我能分享的好处也变多了，我现在敏锐多了，绝对不会有上次那种莫名其妙中招的可能。]
[那你盯着点。]
[我办事你放心！]血烟拍了拍胸脯。
不破染月安下心来，和朝雾白夜一起，跟着引路人往博物馆里走了。
引路的工作人员介绍说：“学院收藏了三样可以确定是属于最后的女神的遗物，其余的都只是疑似而无法证明。一枚大约是剑柄上镶的宝石，宝石脱落了，已经失去灵性。第二样是一层纱，用途未知，考古的前辈们推测是头纱，能完好地保存千年而毫无腐坏。最后第三样……”
“是一支笔。”不破染月接话，“还存有灵性的笔。”
“是的。”工作人员停住了脚步，“前面的展厅就是了，我就送到这里，等会儿你们离开之前再去门口报备一声就好。”
“好，麻烦您了。”朝雾白夜轻轻鞠了一躬。
“老爹说那支笔所在的空间里，时间被它凝固着。是真的吗？”
“对。”朝雾白夜点头，“我以「识源」观测，确实是那样……所以老师觉得你会引起它的异象，因为你也是可以操控时间的人。”
“这个展厅的藏品应该都很贵吧，如果出了问题，谁担着？”
“……应该不会出问题的。”朝雾白夜想的是他用的二叔的通行证，这账记二叔身上的话，大约记得起。
“好。”
深吸了口气，不破染月推开了紧闭的门。
因为没开灯而一片黑暗的展厅里，乍然亮起了来自千年前的余晖。
原本收在魂魄中的血烟不受控制地化出刀身，紧接着从不破染月手中脱离，飘到了空中。
[我靠怎么回事！]原本在留意着身后悄悄跟着的人，突然被召唤出来，血烟也懵了懵，[等会儿，那边的那根破笔在和我搭话……]
“说了什么？”
[它说欢迎你回来。]
迎着暗流涌动的空气，不破染月向前踏出了一步，恰好错过了朝雾白夜看过来的视线，他们指尖擦过，于是这一步之后，能走进千年光晕中的只有她。
方寸之间自成异界空间，连在现世中还没办法化为人形的血烟，此时也变成了不破染月在灵塚里见过的那副样子，站在了她身前。
“那破笔嘴好碎啊，叨叨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他晃了晃脑袋，对上主人那直愣愣的打量眼神，“盯着我干什么？”
“不习惯你长了人脸。”
“我帅得要命好不好，不习惯就多看看。”血烟俯下身把脸凑过去。
不破染月一巴掌挂到那张风流倜傥的脸上，却只是轻轻拍了拍，触感如玉般温润却有些凉：“说正事，笔和你还说了什么？这片异界又要怎么出去？”
“破笔先说欢迎你回来，然后激动地唱起了歌，歌词是别的语言我听不懂，感觉像是一些庆典上会用的，它还会自己给自己和声。”血烟双手捧住主人的手，主动贴了上去没让她把手抽走，眨了眨眼，“然后它说想跟你走，你不会同意的对吧？”
“……跟我走？当然不行。”
“为什么不行！”一个委屈的童音在身后响起。
血烟眼神立刻尖锐起来，跨步上前将不破染月护在了身后，他看着那个突然出现自己却毫无察觉的小孩，目光带着防备与审视。
“你好讨厌！”小孩气呼呼地看着血烟。
“我们可不认识你，别套近乎……等会儿，你不会是刚刚和我搭话的那只破笔吧？”
“我不是破笔！我有名字！是主人亲自取的！我叫瓷空！”
“那个，瓷空小朋友，啊不，瓷空老前辈……”不破染月从身形高大的血烟后面探出头，“为什么会想要跟着我呢？”
“你身上有主人的感觉，一开始我都差点认错了。”
“认错了，就说明她不是你要等的主人。”血烟眯了眯眼，语气不满。
“有这家伙在就够我受的了。”不破染月悄悄扯了扯身前的黑衣一角让他别说话，“瓷空老前辈，你再等等好了，我信你一定能等到主人。”
瓷空鼓鼓的小脸瘪了下去，圆溜溜的眼睛里泛出了泪花：“我好想主人。”
虽然知道眼前这位是个老妖精，但外表却只是个可爱的小孩，不破染月很是见不得小孩哭，推了一把血烟让他去安慰，他一脸龇牙咧嘴不情愿，但还是走上前，蹲在了瓷空面前。
“哎哟，别哭了。你等多久了？”
“十几年吧……”
神明遗物存在至少有千年了，十几年，这是凝固时间之后瓷空的感知，也难怪他还是个孩童的样子。不破染月憋了憋，她想快点从异界里出去，还是不要提这世间已无神明踪迹的事了。
“十几年算什么事啊，我可是直接等了上千年。”血烟的大拇指往身后一指，“你看我都等来了要等的人，你也能的。”
“真的？”瓷空泪眼朦胧地抬头。
“当然了，我们做器物的就是要修炼耐心，等你再见到主人的时候，她发现你变得沉稳又可靠，那多好！”
“我懂了。”瓷空点点头，圆滚滚的脑袋像颗球一样。
血烟忍不住手欠想摸一把，即将要碰到瓷空的那瞬间，眼前的所有景象却直接散去了，他被熟悉的拉扯感笼罩，整个世界挤压着他，人形逐渐变得虚无。
——他们回到了现世。
展厅里刚才片刻前的光亮已经熄灭，重新回归黑暗。
从异界坠落到现世，人容易产生眩晕感，血烟起身想要扶住主人，自己伸出的那只手却先一步化为乌有，下一刻他又重新缩成了霜刀的模样，掉在了地上。
不过幸好，等在原地的朝雾白夜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不破染月，他盯着地上的霜刀，半信半疑地问：“刚才我是眼花了吗？我看到一个黑衣服的人……”
“没有，那就是血烟。”不破染月稳住了脚步，把刀捡起来，“刚才我们被神明遗物带进异界里了，他能化成人形。”
“原来真的有能化成人形的通灵武器。”他感叹。
“当然了，这就是神刀啊。”陌生的女人声音从眼前黑暗的展厅里传来，尽力冷静的语气里有中控制不住的激动。
[就是她在跟着你们。]手里的血烟震了震。
“在宿舍楼下就已经看着我们了吧！为什么不现身，而是一直躲躲藏藏的？”朝雾白夜问。
“只是想看看能与神刀结契的人是什么样的而已。”女人走到光亮下，金色的卷发耀眼夺目，连睫毛也是淡淡的浅金。
“檀也家主，原来是您。”看清楚来人是谁后白夜明显松了口气。
“初次见面，女孩，我是檀也秋允。”金发女人向不破染月行了个十分郑重的礼，以她的地位身份，向后辈这样行礼足以谈得上是破格了，“博之所言确实不假，这把刀的灵识就是我们曾祖父曾见过的那一个。”
[曾祖父？檀也……有点印象。]
“家主大人好，我叫不破染月……血烟说他记得那位前辈。”
檀也秋允的眼睛一亮：“你们能直接沟通！”
……难道不是他还记得你的曾祖父比较值得开心吗。朝雾白夜在心中默默地想。
“是的，随心念交流。”不破染月坦然承认，把刀举起来，“您想看看吗？”
“只看怎么够，我想和你打一场。”
“您这不太合适吧。”朝雾白夜适时地出声打断。
檀也秋允此人武痴的名号多年前就传开了，她能坐上家主的位子起码有一半是因为她那强得过分的实力，再说「附魂」本就是以攻击见长的驭灵术，她主动邀战小辈总有欺负人的嫌疑。
“博之和我说你把她看得像眼珠子一样紧，原来半点都没夸张啊。”檀也秋允调笑了一句，“好吧，你们两个一起上，怎么样？我也许久没有领教「识源」了。”
“要是想念「识源」了，我不正好也在森叩吗，何必为难小孩。”
朝雾音逢从走廊那头走向这边。
“好久不见，我的同班同学，我的老搭档。”檀也秋允一把搂上了他肩膀，“走，跟我去道场。”
“免了免了，我昨晚熬夜备课，现在状态不好。”
“只要你还剩口气就逃不了这一场。”
“所以我们安全了是吗？”不破染月悄悄贴在朝雾白夜耳边问。
“应该是。”他小声回答。
“没有，我还盯着你们的。”檀也秋允闪到他们面前，竖起两根手指，“这账就先记着，你们俩欠我一场切磋哦，以后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