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去一趟,你留在这儿,有什么风吹草动的,你自己解决,危及性命了再来找我。”
小院再次寂静,贺宁将茶壶放到屋内,再出门时,向盘腿坐在木凳上的季川说道。
季川抬眼瞥了她一眼,甚是无语地摆了摆手。
“等等。”季川叫住她,“那你要答应带我一起去。”
贺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试探问道:“和我?去风璇山庄?”
季川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贺宁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同意了。
打更声传来,戌时已过,她加快了脚步,往领事堂走去。
“老宋。”贺宁压低了声音唤道。
“楼主?”老宋对贺宁地深夜到访有些意外,他连忙燃灯,拢了拢披在肩上的外衣,“出了什么事?”
贺宁摇摇头:“我来是想请您带我进鬼市。”
老宋瞬时精神了些,只见贺宁拿出两截铁链,有些懊恼道:“这铁链断了,我要立刻联系到鬼商般若,只有她有办法。”
般若鬼商游走四届八荒,神龙不见尾,但若有缘见到了,知道此名的人绝不会就此错过。
“般若”不是她的本名,没有人知道她从何处来,也没有人知道她将要到哪里去。慕名前往的人很多,能见到庐山真面目的人少之又少。
她手中的货皆是奇珍异宝、秘术诡方,贺宁的铁链乃是上古玄铁所铸,想要修复它,一般的铺子都修不了。
老宋识货,见这铁链一分为二,顿时生出一些惜物之情。他拿起断裂的地方仔细瞧,断口整齐,像是被细线切断。
“您是遇见了......”老宋声音发颤,瞳孔瞬间睁大。
贺宁沉默地点点头,她遇见了只大妖,此刻正坐在城南小院看星星。
老宋面露难色,勉强答应:“鬼市逢三才开,我只能帮您进去,还有一物您务必带好,凭它可助您找到般若,但机遇难得,其他的我也爱莫能助。”
“多谢。”
老宋转身步入屏风后,良久未归。
贺宁百无聊赖地等,她也拿起断口瞧了瞧被红线切过的平整无暇的切口,切口处还飘着比线还细的金丝。
季川只破坏不善后,她只能认命地来问老宋,希望能得到恢复的方法。
这上古玄铁说什么也得加以利用。
老宋从屏风后走出,他手里拿了一个木棍,一个毫无修饰的小臂粗的木棍。
“此物名为投石问路,拿着它即可找到鬼市的入口。”
于是,深更半夜,贺宁拿着木棍,漫无目的地在小巷里走。
起初她只敢在小路上走,大路上常有值守的护城军。可走了有一柱香的时间都没有找到入口。
这么走下去不是办法,她下决心往主路上走,刚踏出巷口,寒光一现,剑刃已抵上了脖颈处。
“什么人?”贺宁听着这声音耳熟,她连忙后退一步转身解释,木棍不知道击中了何处,眼前的景物如波纹一般散开。
四目相对,贺宁没等对方说话,抢先一步,将一张面具摁在对方脸上。
“沈将军,若不想死得太难看,就把它戴上。”
沈承喻的剑没来得及收回,在她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痕。正当他要质问贺宁为何趁夜出门,眼前突然窜出来一个鬼面,血肉模糊的脸明明无法做出表情,但他还是看得出它脸上的殷切。
“看什么看,价格没谈拢,打了一架,你要交易吗?”贺宁一脸不屑地看着它。
鬼面盯着她脖子上的血迹,又看了看沈承喻:“什么东西?”
“上古玄铁。”贺宁挑衅地看着它。
它果然摇摇头想走,又被她拦住:“等等,你知道怎么找到般若吗?”
贺宁的另一只手伏上脖间,再一松开,脖间恢复如初。
沈承喻注意到鬼面的眼睛处变得黯淡了些,它呆立不动,突然朝着一个方向一指,顺着这个方向看去,无垠的大道像是一束光,没有任何参照物。
贺宁却了然于胸,向它道谢。
等它离开后,贺宁转身看向他,语气温和:“沈将军,您意下如何?”
“送我离开。”沈承喻斩钉截铁道。
“不行。”贺宁毫不犹豫地拒绝了,“鬼市不常开,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入口。”
“那我跟你走。”沈承喻自知刚才那种东西这地方应该还有不少,若是与贺宁分开,那无异于泥菩萨过江。
“好,那我们先说好,我不管你为何装醉然后出现在城中,你也不追究我半夜出门的原因,出了鬼世之后,你我从未见过面。”
沈承喻目光深沉,语义不明:“贺楼主自求多福。”
贺宁这时还不明白,嗤笑一声,转身就走:“沈将军跟好了。”
不到开市时间,鬼世不算热闹。不知何处吹来一阵大雾,沈承喻点起火折子,贺宁看到了,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刃,将手中的木棍砍断了三分之一,将那一小节伸到火中点燃。贺宁举着木棍,眼前的雾散开,留出一片清明。
沈承喻见此将火折子灭了,他们似乎走很久都没有走到尽头,他甚至觉得贺宁带着他原地踏步。片刻后,不知从何处拐进来一个喜轿。
沈承喻将手放在腰间,时刻准备着抽出软剑。贺宁状若无物般继续向前走,喜轿先停,贺宁后停,双方差了两三米的距离。
“般若,你帮我看看这个能不能修。”贺宁将铁链扔过去,从轿帘后掠过一道白影接住了铁链。
轿帘后没有任何动静,贺宁静心等着,终于里面传来一道娇媚的女声:“能修,你是想接起来还是一分为二?”
“接起来。”
“那要费点劲儿,等三炷香的时间行吗?”
“行,麻烦了。”
沈承喻觉得今夜发生的事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他看向身旁这个游刃有余的姑娘,问道:“你用什么换?”
“什么?”贺宁没听懂。
“修东西,不付报酬?”
“付,放心,不见血不要命,我不会给你添麻烦。”若不是偶遇,她也不想把沈承喻卷起来。
“贺楼主,这是何人?”般若的声音带着一丝八卦的意味。
“不要报名字。”贺宁见他想要开口,立刻拉住他的胳膊,低声警示。
“一个朋友,怎么?你还想买一送一?”贺宁嘲讽她,般若却不生气,笑出声来。
“我早就不干这等买卖了。不过,你要当心,你这位朋友虽然身带煞气,但就怕仇家上身,到时候这面具可不顶用。”
沈承喻征战多年,身上带血气,容易犯冲。
“那你有办法?”贺宁很了解般若,此人无利不起早,略带蛊惑的声音能引诱别人一掷千金。
“有,三颗回元丹。”般若自是不客气。
“呵。”贺宁没接话,般若也不催,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三柱香后,一只带着蛇鳞的鹰爪将铁链递了出来。
贺宁上前接过铁链,铁链已恢复如初,甚至附了一层薄膜一般的金光。她拿出回元丹又多数了三颗递了过去。
沈承喻忽然觉得周身散布着一团清气,四肢百骸都放松了许多。
面具突然掉落,露出他坚毅的脸庞。
“竟然是个丰神俊朗的小公子。”般若发出一声惊呼,心情大悦。
“突然有点后悔,不如我打个折,你把这公子卖给我?”
沈承喻一听,盯着那轿帘,目露戾气。
他一扭头却看到贺宁真的在思考着将他卖掉。
剑出鞘,沈承喻阴鸷地看着两人。
般若大笑起来,喜轿浮在半空中,一阵旋风来,轿子掉头,又一次消失在迷雾中。
贺宁看了一眼他腰间的软剑,遂与他对视。
“不走吗?”贺宁露出礼貌的笑容,眼角却止不住上扬。
沈承喻默默收剑,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去。
他被她耍了。
贺宁举着木棍任他在前面走,她想了想,快速上前,抬手往他的太阳穴探去。
沈承喻先一步,转身钳住她的左手腕,拉着她往前一带,对上她震惊的眼神。
贺宁下意识伸出右手向他劈去,但她忘了她还举着木棍。她停下,咬牙切齿地喊道:“我只想是抹去你的记忆!这样对你我都好!”
“你抹去我的记忆?呵,那你呢?我平白无辜被你抓了个把柄?”沈承喻戏谑道。
她的手腕被捏了一圈红印,气不打一出来:“随你。”
剑拔弩张之后两人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贺宁的手腕隐隐作痛,她召唤蠪侄,让一头凶兽给她举木棍。
沈承喻平静地注视着这头九头九尾的异兽从他身旁经过,在前面带路。
贺宁在心中腹诽:此人心定,若是干他们这一行,也能混出个模样来。
想到这儿她倒是想起来一个人,与他一样自小从军,杀气森森,不畏鬼神。
只是那人被蹉跎得已无当年模样,再看沈承喻,倒像是时光倒流一般。
他们就这样沉默着走出鬼市——沈承喻只觉得自己像往常一样走,不知到哪一步,眼前的异兽化作光团,再看四周时,昏暗的小巷里空无一人。
“公子?”远处沈荣青疾步走来。
“把她带回——”
沈承喻回头,身后早已没了贺宁的身影。
“什么?”沈荣青向他身后走了几步,笔直的小巷没有街口,也没有人家,更没有藏人。
“算了。”沈承喻盯着漆黑的小巷,“现在几时了?”
沈荣青有些莫名其妙,还是回答道:“子时,才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沈承喻面上滴水不漏:“走吧,太晚易生事端。”
他看到那只异兽的时候其实也吓了一跳,只不过多年的习惯养成了他处事不惊的心性,更何况,不知为何,他不想让贺宁看他笑话。
此人性情不羁,似乎不受什么约束,这样的人天生有一种吸引别人的气场。
他想起贺宁被他圈红的手腕,脑袋又因为酒未醒而刺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