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阴,贺宁独自下山。
季川比她先行一步,因为她在小院里设下的阵有助于它休养生息。
她回到城南小院,发现院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此人正与季川大眼瞪小眼。
画面诡异,贺宁看着这个熟悉的背影,脚下一滞,心中有万般可能飘过。她轻轻推门,木门敏锐,发出了吱呀的声响。
她与季川对视,季川玩味的表情着实欠揍。
沈承喻听到声音转身,贺宁收敛了表情,扯出一抹假笑。
“沈将军怎么私闯民宅?”
“它让我进来的。”沈承喻伸手一指,季川朝她开朗一笑。
贺宁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立刻意识到一个问题。
沈承喻绷着脸,证实了她的猜测——
“我来是想问问贺楼主,我,为什么能看到它?”他的眸子深处似乎掀起了一阵腥风血雨。
沈承喻当晚照常回府,入睡后便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似乎有一只手温柔又不容置喙地抚摸着他的脸。更奇怪的是,一向浅眠的他无论怎样挣扎都醒不过来。
梦中的他并非毫无意识,他在挣扎中狠狠地掐了自己的大腿,眼前忽然晃过一层金光,他睁开眼,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了汗水。
陷入梦魇并非常事但绝非异事,他立刻联想到贺宁误将他拉入鬼市,用三颗回元丹为他换了一道护身符。
第二天晚上,他特意熄了屋内的蜡烛,闭着眼睛坐在床边。
风定,热浪。他只坐了片刻,便又一次感受到那双手柔柔地覆上他的肩膀。
他立刻睁眼,握着短刃向身后挥去——
一张惨白的女人脸惊恐地撕裂着自己的嘴巴,它以为此人只是命格特殊,结果下一瞬他便挥着刀向它的嘴劈来。
护身符终于起了作用,金光闪烁,横在他们中间,将这个女鬼弹了出去。
“怎么回事?”贺宁的眉头越皱越深。
“嗯......有的人确实有这样命格,能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但一般都是一团黑影之类的,像他看得那么清楚的不多。”季川故作姿态地摸摸下巴,云淡风轻道。
“之后还看到过吗?”贺宁瞧着他黑着脸,有些头疼。
“之后只有影子在附近徘徊。”沈承喻认真地看着她,她总觉得脊背发凉,这眼神像是盯着待审的犯人一样。
“跟般若有关吗?”沈承喻很敏锐,直接提问。
贺宁的太阳穴跳得厉害。
“你见过般若?她带你去的?那怪不得!”季川惊讶地大喊起来。
“沈将军,这应当是个误会。”贺宁乜它一眼。
“怪不得是什么意思?”沈承喻冷静得出奇。
“哎,就是一种说法而已。那你一定进了鬼市!就算是个误会,”季川说到这儿看了一眼贺宁,“凡人误闯进去,若不提前做准备,便会看到这些东西。这事也发生过,普通人轻则疑神疑鬼几天,重则......”
季川没有说下去,贺宁补充道:“但你这种看得清清楚楚的情况,少之又少。”
沈承喻瞥了她一眼,用眼神询问她该如何解决。
“我只能再去找般若。”贺宁表示只靠自己是无法解决的。
“般若神通广大,一定有办法。”季川友善地给他打了一剂强心剂。
“只要不消除记忆。”沈承喻附赠一个条件。
贺宁听罢,有些无奈道:“沈将军,此事请你务必重视起来,因为若是没有一些修为,平白无故地看到这些东西会消耗阳气。再者,若是战事再起,这种情况仍未解决,那可是个大麻烦。
“若真到了迫不得已之时,消除记忆也是一个好方法。”
沈承喻垂眸,问道:“你给般若的三颗回元丹,很贵重吗?”
贺宁叹口气:“般若是个奸商,这次去恐怕不只是回元丹那么简单了。”
沈承喻一怔,唇间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贺宁见他不说话,又安慰道:“不过你也不必过于忧心,我只是提个醒,这事说不上棘手,就是有些繁杂。而且,如果你仍要因公夜行,切记,看到任何奇怪的东西要尽快躲避,护身符能保护你。”
沈承喻乖顺地点点头。
贺宁的眼神瞟着门外,问道:“还有何事?”
沈承喻假装没看到,继续道:“昨日,我在宫中就遇到了那么一个人,我答应帮它一件事。”
“什么?”
“我问他可有亲人需要祭拜,它只说了一句话,”沈承喻的目光变得深邃,“亡妻洛阳李氏,天虞山,丰安寺。”
贺、季二人的脸色变得丰富起来。
那是十二年前宫变之后,某位保守派旧臣将妻女送到寺中避险,自己为了旧朝新业奔波劳命,最后主动踏上邢台引颈受戮。
“此事我来解决。”贺宁一力揽下。
“不必,我来也是受陛下默许。”沈承喻果断回绝,“烦请楼主明日与我一同进山。”
有求于人却疑人,贺宁垂眸露出一抹嘲讽。
“可以,等这事了了,我立刻去找般若。”
“多谢贺楼主。”
沈承喻走后不久,盛夏惊雷,轰然而落。
他沿着街亭避雨。雨幕之后,一个穿着官袍的青年举着宽大的油纸伞缓步而来。
“沈将军。“裴绍清行至亭阶,双手握着伞柄向他行礼。
“裴大人。”沈承喻下至一阶与他平视,裴绍清将伞倾斜为他遮雨。
“既然同路,沈将军可介意共乘一伞?”
“有劳。”
二人沉默着向皇宫走去。
李凌见到两位大人,立刻进殿回禀。
“沈将军,陛下有请。”
裴绍清立于一旁等候召见。
沈承喻进殿后,殿内的内侍全部退下。
“臣参见陛下。”
“不必多礼,朕让你办的事有眉目了?”赵简置笔,抬头看他。
“何叙将浴血佛之事三千里加急禀告了康帝,但并未查到康帝的回复,他还派人暗查浴血佛来处,我们顺藤摸瓜,查到了几处他们在我国的联络点。”
赵简目光狠戾地看着他:“可有朝廷官员?”
“护城军没有打草惊蛇,据观察,暂无。”
当夜他偶遇贺宁之前,便是从康臣下榻的客栈出来。何叙以人生地不熟之由小宴了几位当时在场的官员,并旁敲侧击了一下赵简的意图。
“好,此事你不用管了,朕会另派人盯着。”赵简话锋一转,“贺宁那边呢?”
“自然是同意了。”沈承喻垂眸,教他看不清眼中情绪。
沈承喻对贺宁撒了谎,他是能看到季川,但昨日他在宫中并未见到什么人,那只不过是赵简做了一场梦。
赵简深知此事不能交于宫中之人代办,于是他想到了沈家。
他看向眼前这个气质清冷的青年——沈承喻比他想象中聪慧许多,什么事该不该问,什么事照不照做,他心中永远有一杆秤——不像那人,一腔热血,满脑子的理想与正道。
“退下吧。”
沈承喻默然行礼,转身离开。
殿外大雨未停,裴绍清见他出来,温和一笑,将伞递给他。
沈承喻疑惑地看着他。
“我向李公公另讨了一把伞,这伞便当是我无处安放的善意吧。”裴绍清说着俏皮话,却不让人反感。
“多谢裴大人,沈某记下了。”沈承喻没有推辞,也微微一笑,撑伞行至雨中。
裴绍清目送着他离去,转身踏入殿内。
“微臣参见陛下。”
殿外发生的事被赵简一字不落地听了去,他并未多言,直截了当道:“说说你的看法。”
“微臣愚见,我朝在边境的局势早成胜势,与康国和谈不过半年,期间足以将草船建成,只待东风了。”
“哦?”赵简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陛下不如将目光放至边境,康都地处腹地,再往西,城与城之间相隔太远,不便行事。”
赵简话锋一转:“裴大人可知,那日朕为何诏你入宫?又为何让你不入殿吗?”
“臣知。”裴绍清蠕动嘴唇,挤出来两个字。
“但是裴大人差强人意,朕有些为难。”
“臣有负陛下所托,死不足惜。”
“少说些没用的,朕要你再去做一件事。”赵简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我记得太师致仕前,你跟着太师读过几年书?”
裴绍清一懵,老老实实道:“臣确实读了两年,但那时太师即将卸任,臣所学不多,未得太师毕生绝学。”
“抽时间记得去看看他老人家。”赵简说完,便挥手教他离开。
“臣告辞。”裴绍清将此话记在心中。
殿内无人,李凌守在门口,见裴绍清离开,正要进殿,却被赵简出声制止。
“卢湛。”赵简轻声呼唤,一个蓝衣少年如同木偶般从天而降,单膝跪地,低头听候命令。
“朕是不是说过,不要再穿蓝衣了。”赵简难得露出一丝温情,他见蓝衣少年只是看了看一尘不染的蓝衣,不回答不表态,只好作罢。
“算了,朕让你去做两件事。”赵简疲惫地揉揉太阳穴。
“一,七月十五当天盯紧朗华楼,当天来报;二,次日沿商路前往边境,重点排查金城、西岩、骐骥、石墨四地,来往三十天,寻找这批贡品的来处。”
蓝衣少年坚定又冷清地说了一个“是”字,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