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皇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戒备,京城各城门处加派人手进行严格的搜查。

    本就关系微妙的梁康之间,又被埋下了怀疑的种子。

    赵简站在殿上,卢湛神色自若地砍了当值的内侍和宫女,血流成河。

    饶是在虎口游走多年的李陵也慌了神,匍匐在地上,抖若筛糠。

    他闭紧双目,耳边全是赶进殿内收拾残局的内侍的脚步声和压制的呼吸声。

    赵简盯着桌上的白纸,视线逐渐模糊不清。残影之中,与他印象中的字迹重合。

    “你可知罪?”他的目光转向同样瑟瑟发抖的御前卫统领。

    “属下知罪。”御前卫统领如捣蒜般磕头,“咚咚咚”的沉闷声传遍殿前的每一寸土地,没几下他眼前便一片血腥。

    赵简没有理会,而是捏着白纸,招呼卢湛转身往内室走去。御前卫统领还在哭嚎着磕头,额前的血窟窿触目惊心。

    卢湛反手将内室门关上,只见赵简盯着白纸上的字迹,似乎在反复琢磨着上面的每一句。

    “十二载,提笔敬常新。俯仰惜春寻芳句,往来杯盏在东临。还望复天真。”(1)

    赵简蓦地回忆起十二年前的春天,如同树丛中翩飞的蝴蝶,眼花缭乱地、捉不住地、一只又一只地喧闹着。他最后一次面对面平静地看着方梓宥,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看着他怒扇的衣袖,看着他踏着光走向光。而那一次,他也不像往常一样,眼巴巴地望着那个明媚的身影,而是伸出手,狠狠地将他拉向黑暗。

    暮春,一场阴雨淅沥沥下了一夜。那一夜,他坐在军帐里,帐外的烛光遗漏在帐前,一个并不意外的消息,伴着雨声混入他的耳朵里。

    “殿下,方将军被困岭甘。事,已成。”

    回过神来,一场大雨倾盆而至。

    卢湛呼吸微重,听着自己怦怦的心跳和似近似远落雨声,不敢多言。

    “京城,可有异样?”赵简如寻常询问那样,对那首诗毫无评价。

    “暂无异样。”卢湛感受到赵简凌厉的目光,立刻心领神会道,“朗华楼也如往常一样。”

    “哦?”

    卢湛额头的汗珠从耳边滑落:“好像故意置身事外。”

    “我记得十二年前,你应该也是一个孩童。”赵简突然话锋一转,卢湛身形一颤,试探着答道:“当时属下十三岁。”

    “十三岁……已是读书识字辩是非的年纪了……当年的岭甘一役你如何看?”

    卢湛咬紧牙关不让自己抖得更厉害,他该如何看?十二年前他还在死士营里角逐,那时正是到他上场的前夕,一个身着华服的人扬声对他们这些年纪相仿的少年说道:“平王殿下入主京城,不日你们便侍奉御前,那时候风光无限,我就在死士营里等你们,等你们其中一人来,要杀要剐,任君处置。”

    连死士营都知道,天要变,人要随天变。

    “当时属下还在营里,未曾听过什么。”

    安静,静如死灰般的安静弥漫在室内。热汗渐凉,卢湛只觉得冰冷入骨。

    贺宁的举动皆被赵简收入眼中,他知道她去了风旋山庄,知道她去过丰安寺。她就这样半隐半现地暴露在他眼下,教他恼火。

    她是方家那个备受宠爱的独女方宁吗?

    这个问题时常缠绕在他的脑海里。

    方梓宥是不是还活着?

    那个梦魇里,方梓宥一身戎装,笑问他这些年去了哪里。

    “卢湛。”赵简敛去思绪,“十五日那天这些江湖人定会有所行动,朗华楼也不会例外。若有机会,朕命你杀无赦。”说着他拿出一块金玉牌,递给卢湛。

    “属下遵旨。”卢湛叩谢,双手接过这枚代表着权力的金玉牌。

    “把这个消息告诉他,朕已算仁至义尽。”赵简将金玉牌轻轻放在卢湛的手上。

    卢湛鬼使神差地抬头注视着这个年轻狠厉的帝王,帝王无情,眼神中泛着阴冷的光。

    “是。”卢湛不敢直视太久,低下头答应着,起身向外走去。

    金玉牌沉甸甸地握在他的手上,一把无形的铡刀高悬在他的脖颈处,在阴风中呼啸着。

    卢湛冒雨来到刑部大牢,他亮出特有的侍卫牌,门口的守卫立刻殷勤地在前面带路。

    “不知卢侍卫此次来……”卢湛停下脚步打断他的话。

    “此事不必上报尚书大人,出了事由我来担。”

    “这……”不合规矩吧。守卫没把话说完,面露难色。

    卢湛示意他退却旁人,等到阴森森的大牢甬道只有他二人时,卢湛才压低声音,露出金玉牌道:“你可看好这上面的花纹,若是尚书大人问起,便如实回禀。”

    金玉牌上的鹰纹繁杂绮丽,守卫不识但他知道卢侍卫是御前最受信任的人,于是他点头哈腰地请卢湛进去。

    两人穿过关押普通犯人的牢房,阴湿发霉的气息混着排泄物的臭味扑鼻而来。卢湛面不改色地走过,有大胆者想要拖住他的脚步,都被他的眼神和锋利的刀吓退。

    痛苦的哀嚎声被厚厚的墙挡住,甬道里只有二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走下台阶,目光随之而动,一片巨大的空间延展开来。

    守卫拿出随身的腰牌,石门晃动,一片漆黑。他拿出火折子点灯,甬道里的烛火依次亮起。二人还走在甬道里不见尽头,石墙后传来一阵笑声。

    “是谁?是谁来了?有朝一日,老夫也成香饽饽了。”

    “是我,”卢湛扬起了笑脸,笑容里带着些幸灾乐祸,“怎么样?失望了?”

    守卫知趣地打开干净的牢房,退到拐角处。

    “当然。”与外面关着的犯人不同,面前的这个人穿着干净的囚服,及肩的灰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牢房角落里摆放着一张铺着草席的铁床,一张矮几,矮几上摆放着烧了一半的蜡烛。这人端正地坐在铁床上,微微扭头看他一眼,不笑不怒,不痴不癫,就这样平静地坐着。

    卢湛看着他的样子也不恼,他侧身与他并排而立,仰望着头顶的石墙,幽幽道:“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

    那人奇怪地转头问他:“怎么?你也命不久矣,来找我叙旧吗?”

    “当然不是。”卢湛低头哼笑,只是不看他,学着他说话,“怎么?你还在恨我吗?当年不是你说的‘要杀要剐,任君处置’吗?”

    “你!”哗啦啦地铁链声在寂静空荡的牢房里显得突兀而吵闹,卢湛偏过头,一动不动地听着他喉咙里含着恨意的嘶吼。

    “我今天找你,是想告诉你,方梓宥没死。”

    铁链声稀稀拉拉地归于平静,卢湛终于回头看他。须臾间,那人脸上的狰狞尚未消去,两行清泪夺眶而出。他愣了几秒,呲牙咧嘴地冲他吼道:“那又如何?!我不怕他来杀了我!而且,只要你活着,赵简活着,他就杀不了我!我已经死了!早在十二年前就已经死了!”

    “你与陛下不同。”卢湛阴鸷地看着他,“你只记得你该死,却从未想过你该活。”

    那人愣住了,嘴角蠕动着,似乎很难理解这句话。

    卢湛不管不顾地说下去:“你只记得十二年前你背叛了方梓宥,推波助澜促成了岭甘役的胜利——或许对于你来说,那不是胜利。十二年之后呢?那场雨夜之后,整整十二年,你都不记得陛下对你的宽容!若是那一夜,是方梓宥胜了呢?你又当如何?现在的你,都没有勇气苟且地活,像一只阴沟的老鼠,更没有勇气堂堂正正地死!你说得对,你已经死了,早在十二年前就死了。”

    刚才吵嚷着生生死死的人反而在这一刻陷入了死寂,他看着卢湛蠕动的嘴唇,起伏的身体,这席话冲击着他的耳膜。十二年,整整十二年,没有人来看过他,没有人和他说过一句话。他在赵简为他精心布置的牢笼中,忏悔过,痛苦过,嘶吼过,哀求过。

    “你倒是一条好狗。”那人突然醒悟了什么,情绪稳定了下来,“可惜好狗难活。看着吧,若是他真的没死,你的主人正在承受的煎熬,不会比我少。我和他,是相似的。”

    接着他闭上了眼睛,不再多说一句话。

    卢湛不再多言,他将一个瓷瓶放在床上,转身离开牢房。

    他转了两个弯,看到搓着手惴惴不安的守卫。守卫一惊,连忙低头前去关上牢房的门。

    守卫引路带着卢湛离开刑部大牢。他将双手藏于袖中,悄悄颠着手中多了几倍的银两,如负释重地大口大口地喘气。

    他想起自己去锁门时,那人发出重重的笑声。他看着他用力地笑,轻声地哭,即使衣冠整齐,也一副恶鬼缠身的模样,比外面的那些疯疯癫癫的犯人更可怖。

    “头儿,这大半夜的还下着雨,卢侍卫怎么突然到咱这儿来?”一个谄媚的声音将他思绪拉回。他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睥着身边贪婪的面孔,尖着嘶哑的嗓子道:“去去去!不该问的别问!”

    想要分赃的小侍卫耷拉着脸撇着嘴,有些不可理喻地看着他。然而他没有给他再说话的机会,转身留给他一个略带蹒跚的高傲的背影。

    小侍卫暗暗斥骂了两句,只当作是个小插曲抛之脑后。然而没过多久,那个被他称作“头儿”的守卫惊慌地跑回来推了他一把:“快!快去禀报!内间有人死了!”

    刑部大牢乱成了一锅粥。牢外,卢湛披着蓑衣看到此景,才转身离开。

新书推荐: 带咒往生 甄嬛傳之和淑妃 十六 万人迷女A在修罗场中反复横跳 活久做强再创辉煌 我们相遇的瞬间 意景 SD同人【三井bg】三分爱情 最终幻想ff7-莉克尼斯之花 [综影视]恶女洗白攻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