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听闻卢湛来过,且此人生前与他待在一起,便强行将此事压了下去,并对牢里的狱卒甚至是犯人都下了死命令:若谁敢声张半分,掂量掂量自已有几个脑袋。
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此事隐隐约约地传了出去,但所有人只能捕风捉影,便不了了之。
一件更令人好奇的事情从永安坊传了出来,坊南那间久经风霜的铺子竟租了出去,此时,已经有伙计进去打扫了。
那间铺子足有三层高,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却无人问津,是因为此处曾是一间戏楼,前些年兵荒马乱的时候出过人命,后来因为战火戏班子连夜搬离了京城。
之后接手的商家无一不开满三个月便以生意惨淡收场,此处便荒废了起来。
听打扫的伙计说,此处被一个开酒楼的老板盘了下来。
正当人们还在戏谑这老板艺高人胆大的时候,七八个身穿红衣的江湖人士走进了这个店铺。
铺子外也有红衣人与他们里应外合,里面的人率先找到对应的方位,以大堂为中心散开,每个人手中缠着银线,铃铛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很快变为成了一个铃铛阵。
铺子外的红衣人只手结阵,整个铺子散发出一道银光。
清脆如梵音一般的铃铛声震慑心魂,红衣人牵住银线,席地而坐,双手合十,闭目念咒。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其中一个铃铛蓦地掉落,银线纷纷断开,其他铃铛悬在半空中不一会儿便凭空消失了。
一个女子上前将地上的铃铛拾起,对着一个穿着浅绿色薄衫的孱弱男子说道:“贺公子,此阵已成。”
“有劳了。”贺世安礼貌又疏离地回道。
女子先前绷着的脸稍许柔和一些:“拿钱办事,在所不辞。”
“师姐,该走了。”身后有人喊她。
“告辞。”女子抱拳离开。
“慢走。”贺世安回礼,目送他们离开。
随后绿萝抱着一沓纸走进来。
两人一起走向三楼,这里的布置与金城的那家差不多,贺世安推门而入,绿萝抽出一张铺在桌上,然后转身将其他纸收进书架上。
贺世安特意选的京城特有的纸,提笔写了封家书。
这样贺宁收到之后,便知道他已经到了。
而贺宁收到这封家书后,愣怔了许久。
她的一切行动从不避讳着季川,季川沉默地看着她,果不其然,她问道:“风璇山庄有没有你需要的东西?”
贺宁低头看着坐在长凳上的季川,它羽睫轻闪,面色沉静地将茶水送入口中。
“自然。”
“我改变主意了,”贺宁注视着它,“你还是留在他身边吧,京城对你们来说更有用。”
“可是.......”季川没有说完,因为它看到贺宁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的眼神看着它。
“好。”
贺宁没有回信,而是将家书烧得一干二净。
舞动的火舌贪婪地吸食着空气,贺世安的酒楼在鞭炮锣鼓声中于日落时分正式开张。
酒楼通宵达旦地开了三天三夜,歌舞升平。直到第四日,贺宁特意换了身便装,将长发高高束起,腰间别了铁链,对着门口招呼的小二朗声道:“给本姑娘一个天字号!”
她这声引来了众人瞩目,里面楼梯间,沈承喻与卢冬生闻声回头。
“这位姑娘,不好意思,天字号已经有客人预定了。”小二嘴上客气,面上却瞪眼挑眉地打量她。
卢冬生欲上前解释,却被沈承喻只手拦下。
“你可知道她是谁?”沈承喻神色淡淡。
未等卢冬生张口问,沈承喻继续道:“朗华楼楼主贺宁,也是降伏了浴血佛邪祟的捉鬼人之一。”
他说“之一”是他保守,可卢冬生听后思索了一下,明白他言下之意,便不再上前。
沈承喻率先转身欲上二楼,只听到她最后一句:“拿着!那我也要三楼的雅间!”
贺宁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一个雅间,她端坐在一旁,看着流水般的美食端上来,最后小二放下两只酒盅就被便离开了。
贺宁耐心地等着,只见那堵看似毫无破绽的墙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贺宁不由地起身,神色激动,嘴唇蠕动,却不知如何开口。
青袍男子笑如春风,开口唤道:“阿宁。”
“兄长。”
久别重逢,是人间喜事,亦是幸/事。
贺世安先入座,贺宁偷偷抹去眼泪。入座后,贺世安见她眼眶湿润,著筷道:“这道是按你的口味做的,尝尝。”
贺宁依言品尝,直道好吃。两人一时无话,席间温馨安宁。
贺世安看着吃得正欢的小妹,无奈道:“好歹是个楼主,怎的还是一副狼吞虎咽的模样。”
贺宁将食物咽下去,又喝了口茶,才道:“我把这些银钱都放在领事堂了,有老宋我也放心。”
朗华楼这个名号不过是个花架子,此楼神神秘秘,也是她造的势。
各地的领事堂才算重中之重。
贺世安闻后,敛了些笑容,幽幽地看着她:“季川与我说了,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
贺宁一愣,随即笑开:“多谢兄长。”
“是我要谢谢你。”贺世安看着这个懂事的妹妹,有些心疼。
贺宁摇摇头,没有说话。
“仕女图的事我已经给明阳山写了信,此后你便什么也不用管了。”贺世安一字一句地交代道。
“好。”明阳山是善渊大师的地盘,贺宁自知贺世安有他的打算,便一口应了下来。
两人没坐多久,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这位贵客,本店开业,特送佳酿,请贵客笑纳。”一个柔媚的女声在熙熙攘攘中传来。
贺宁看了一眼贺世安,他点头后,贺宁才让她进来。
女子低眉将酒壶放下,开了一壶后,分别看向两人,说道:“贵客慢用。”
待女子离开,贺宁的声音幽幽传来:“她是绿萝?”
虽是问句,但也有八分肯定。贺世安轻轻点头,随后他拿起未开的酒,将自己的酒杯收好带走。
他推开墙上的门,脚步一顿,转头向她解释:“这间的消费我来买单。”
贺宁为自己倒酒,酒香清冽,确实是好酒。
三楼的另一端,沈卢二人也收到了此酒,亦是这样感叹道。
“这酒是每人都有?”沈承喻见女子拿了两壶,开口问道。
“三楼的贵客皆有。”绿萝说得模棱两可。
绿萝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眸里流露出一丝小心和期待:“公子可以吩咐奴换酒。”
绿萝的手轻拂在酒壶上,露出一丝娇媚。
“不必,下去吧。”沈承喻轻皱眉头,冷声道。
“是。”绿萝也不恼,依然微笑着行礼离开。
“沈大将军果然名不虚传。”卢冬生仰面一饮而尽。
“京城时局紧张,此时找我有何要事?”沈承喻不饮,目光凌厉地看着他。
“窗户开着,暗卫盯着,你怕什么?”卢冬生轻哼一声,戏谑道。
沈承喻没应他,看着窗外穿梭的人群和对面看似若无其事却盯着此处的暗卫,道:“没事我便走了。”
卢冬生看向他:“那事不止我们两方在关注。”
沈承喻面上无波,而卢冬生也不愿再透露更多。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沈承喻不敢向上禀报。
回府的路上,他想了许多。
一切的谜团全在一个人身上。
以浴血佛为引,她要钓的鱼在......
沈承喻猛地叫停,他吩咐沈荣青替他去武场练兵,随后牵了匹马向皇宫而去。
—
酉正,城南小院,李凌敲开了柴门。
“李公公?”贺宁已从酒楼回来多时,见来人有些不解。
“杂家来是奉太后之命,请楼主进宫赴宴的。”李陵呷了一口茶水,言简意赅。
“太后?”贺宁一愣,惊讶道。
“贺楼主为太后驱邪,太后感念,还望您不要推辞。”
她自然不敢推辞:“李公公说笑了,待我整装便与您进宫赴宴。”
一炷香后,贺宁坐上了进宫的轿辇。
这是她第二次入宫。
她端坐在轿内,闭目思索。
此宴大抵是赵简顺水推舟,便是冲着她来的。若是能借此机会......
想到这里她微微勾唇,没有丝毫慌乱。
轿辇行至永安坊,轿外的嘈杂声像打开了匣子一般入耳。轿辇转了弯,没有从坊内穿过。
轿外,沈承喻将马拴在一处酒楼的马厩里,沿街而行,刚好看到了轿子向皇宫的方向行进。
欲转身之时,身后有一双女人的手挽住他的臂弯,将他拦了下来。
“姑娘你认错人了……”沈承喻回头,却见那女人身姿婀娜,向他更进一步:“沈将军大名鼎鼎,奴家不会认错。”
沈承喻退后一步,女人穷追不舍。
“你是谁?”沈承喻面若寒冰,眉眼间的不耐达到了顶峰。
“小女子绿萝,归来居的琵琶女。”归来居是那间新酒楼的名字。绿萝盈盈一拜,却不料沈承喻听完毫不客气地转身离开。
“沈公子。”前方一个青衣男子不知何时靠近,将他拦住。
沈承喻侧身看了一眼身后的绿萝,绿萝仍笑着低眉行礼,随后转身对青衣男子稍作客气道:“这位公子,我有要事在身,还请行个方便。”
贺世安一听让出路来,沈承喻只想前走了几步,刚要错开身时,便听他低声说道:“沈公子,不如听一听绿萝姑娘新作的《忆江南》,您一定有兴趣。”
沈承喻听到“忆江南”三字,果不其然停了下来。
皇宫内的事闹得人心惶惶,他怎会不知道此话何意。
“请。”贺世安仍然温和地笑着,为他带路。
身后,绿萝不催不急,待到沈承喻迈开步,才不紧不慢地跟上他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