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沈承喻第二次坐在归来居的天字号,而此时,面前竖着一道屏风,绿萝坐在屏风的另一侧,拿起一把琵琶,用拨片拨动琴弦。

    弹挑揉捻间,绿萝嗓音凄凄,唱着那首小令。

    “沈将军觉得奴家唱得如何?”曲毕,绿萝又换回那副温柔的嗓子道。

    “不愧是初到京城便名噪一时的名伶,可惜在下平日里诸事繁忙,错过了这段缘分。”沈承喻看向对面一直不做声的贺世安。

    “沈将军只觉得曲唱得好?”贺世安思忖良久,问道。

    沈承喻投去一道凛冽的目光:“你是作词者?”

    贺世安不言,只是从袖袍里拿出一方锦盒推到他面前。

    贺世安用眼神示意他打开盒子,沈承喻没动,而是继续盯着他。

    “我不是,其他的将军一看便知。”贺世安一半扯谎一半诱/骗。

    沈承喻这才动了,他将锦盒打开,里面的东西只露出了冰山一角,便被他用力合上盖子。

    一块令牌。

    一块古朴的、刻着火焰纹的铜令。

    当年,小方大人手握令牌,镇八方,渡淮河,入岭甘,如熊熊烈火蔓延到无边无际,冰蓝色的天空下蜿蜒着淮河九曲和永不停歇的军队。

    “他在哪儿?”沈承喻平复了紊乱的呼吸,闷声问道。

    “衣冠冢在岭甘。”贺世安面色如水,冰冷地吐出一个答案。

    “你是谁?”

    “在下贺世安,章州人士,是贺宁的兄长。”

    贺世安顿了顿,又道:“沈将军可以派人去户部查,虽然废些时间,但应该不算难事。”

    沈承喻向来不爱卖关子,直截了当道:“你要我做什么?”

    贺世安此时却不说话了,他将锦盒收起,用指腹摩擦着盒子上的花纹。

    “我想请沈将军救小妹一命。”

    沈承喻有些莫名其妙:“贺公子何出此言?若是贺楼主安分守己,以她的身份和身手,在京城中应当鲜有人能伤她。”

    说到这儿,他的语气中添了几分戏谑:“而且贺公子凭什么以为我要救她?”

    贺世安似乎料到他会这么说,只不过没想到他言辞辛辣,毫不留情。

    “我记得,沈将军应当欠了贺楼主一份人情。”贺世安应对自如,不忘提醒他,“沈将军应当不是个不守诺的人。”

    沈承喻没等他说完,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脸上挂起一抹冷笑:“贺公子的高帽沈某戴不起,若是此事牵扯过深,这人情沈某也还不起。”

    贺世安听出来他松了口,于是向他解释:“小妹牵扯了一桩旧案,眼下已经入宫。宫中那人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旧案?我记得贺楼主与大理寺少卿裴大人相熟,贺公子找错人了。”沈承喻听后,反而起身欲走。

    “沈将军不问我为什么有那块令牌吗?”贺世安没有动,任他离开。

    沈承喻身形一顿,遂道:“与我无关。”话音一落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屋内,绿萝抱着琵琶扭头问道:“公子不拦下他?”

    贺世安看向手中的锦盒,露出一抹运筹帷幄的笑容:“不用拦,他会去的。”

    屋外,沈承喻疾速出了归来居,正准备去牵马,却见一旁站着两个宫里的内侍。

    两个内侍见到他立刻围了上来,其中一个开口道:“见过沈将军。”

    “宫里出事了?”沈承喻第一时间反应道。

    “非也非也。”那内侍连忙摆手,虽然他有一瞬间纳闷沈承喻为何这样想,但想起宫里那人的话,没有追究,而是上前低声道,“太后在宫里设宴,邀沈将军进宫。”

    沈承喻蹙眉:“为何此时设宴?”

    内侍看了看四周,声音更低了:“答谢宴,沈将军请吧。”

    沈承喻只能依言随两人入宫,他思绪片刻,豁然开朗。

    浴血佛所伤的正是太后。

    沈承喻又想到刚才贺世安所求,心中蓦然闪过一个可能。

    入宫后,他在内侍的指引下来到室外的宴厅,此时落日熔金,酷暑渐消,席间坐着几个熟悉的身影,其中便有当日作为主力的冯宴哲与贺宁。

    令他意外的是,大理寺少卿裴澈竟也在席中。

    他对上贺宁凝重的目光,不过他面上不显,一脸平静地上前向太后与赵简行礼。

    赵简没让他行那些虚礼,待到沈承喻坐到贺宁对面,太后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人都到齐了,吾(1)便正式地敬在座一杯,那日多亏诸位相助,吾才有惊无险。”

    众人举杯,遥遥相敬。

    太后年岁不过四十,风韵犹存。她放下酒杯,眼底浮着笑意:“诸位无需约束,开宴吧。”

    侍女们排成长龙依次来到众宾面前斟酒,贺宁与冯宴哲对视一眼,默契起身,举杯行礼道:“草民敬陛下、敬太后,圣恩浩荡,草民感激不尽。”

    冯宴哲亦开口,贺宁等他说完,一齐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太后以不胜酒力为由小酌一下,赵简依礼而饮。

    李凌此时唤助兴的舞姬上前,沈承喻抬眼一看,便见到一张熟悉的脸。

    抱琵琶的绿萝轻轻拨弄琴弦,舞姬应声而起。

    他透过舞姬们隔开的空隙看着贺宁。

    贺宁一脸欣赏,还与隔壁的冯宴哲说了几句话。

    沈承喻偷偷观察着席间的所有人。

    偌大的宴厅既喧闹又安静。杯盏交换之声,簌簌地脚步声,偶尔攀谈几句的人声,不绝于耳。

    然而热闹与热闹的交替处,弥漫着短暂而浓厚的安静。这其间,似乎夹杂着铁甲细微摩擦之声,窃窃低语的呵斥声和浓荫蔽月间的蝉鸣。一静一动间,酝酿着人心中百转的心事。

    暗中观察的不止沈承喻一人,赵简位在高处,更能看到他们每一个人的表情。

    这场鸿门宴,才刚刚拉开帷幕。

    贺宁连饮几杯,酒劲上头,眼前竟有些模糊。

    朦胧间看到沈承喻带着审视与凌厉的目光紧紧盯着她。

    舞姬尚未散去,她也不好直接问,用余光看到高处的赵简,他似乎也在观察着此处。

    贺宁垂眸,酒杯举到唇边,却迟迟不喝。

    待到舞姬散去,贺宁从若有所思中回神,蓦地起身,向尊座方向走去。

    沈承喻的目光若火焰一般追随过去。

    坐在一边的冯宴哲似乎想到些什么,心神一顿,也看过去。

    她身形微晃,直直地跪在大殿上,沉默地行礼后才朗声道:“陛下,太后,草民有冤案在身!求陛下为草民做主!”

    “贺楼主快快起来,有话好好说。”太后不明所以,和颜悦色道。

    贺宁摇摇头,露出痛苦的模样,哑声道:“草民章州人,五岁那年章州被攻陷,家破人亡,后来居无定所,只可惜当年年幼力不从心,被师父收养后,更是被告诫教育,忘记仇恨,莫要行差踏错。”

    太后的脸色变了变,但仍故作镇定地听她说下去。

    “草民不敢向陛下讨要什么,而陛下可知,阳城郡守弃城缴械保的不是自己的性命,而是以便康军入城,副将郑成轩接到的密报是弃车保帅,却没想到被当时的方大将军一箭射下了他的头颅。”

    贺宁说到这里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盯着赵简如蛇的目光,一字一顿道:“草民的父母当时正在阳城,阳城沦陷,被泼上通敌叛国之污名,后阳城被屠,未能幸免。”

    赵简收紧袖中微微颤抖的手,声色如旧:“当年郑成轩里应外合,在阳城犯下杀戮之祸,已被人射杀,你的仇应当报了。”

    贺宁没有退缩:“草民祖上世代为医,父母在章州城开了一家医馆,屠城前家中曾有他人来过。”

    在场的人皆在官场上的沉浮多年,加上朝中最近的风言风语,皆听出此话言外之意。

    但赵简的脸上毫无意外之色,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其中缘由。

    李陵作为为数不多的知情者之一,即使他所知不过管中窥豹,也不由得汗流浃背,抖着双腿,僵直身体,一声不吭。

    此时,风声、蝉鸣声、杯盏交换声、窃窃私语声全部收进了仙人的袖袋里。

    贺宁的呼吸很轻,她面色镇定地等待着赵简的回答。

    “裴澈。”令所有人意料不到的是,赵简突然唤了大理寺少卿的名字。

    贺宁微微皱眉,不知他是何意。

    裴绍清上前,跪在她身侧,稳着身子向赵简与太后行礼。

    余光中她看到裴绍清的手在发抖。

    “将朕让你查的东西悉数讲给贺楼主听,一个字都不能漏。”

    “是。”他上前几步,转身俯视贺宁,第一次以居高临下的姿态面向她。

    贺宁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反而看向赵简,震惊的目光对上那略带嘲讽的目光,耳边是裴绍清用熟悉的声音吐出冰冷的文字。

    “朗华楼楼主贺宁,于宣历九年六月初四从金城出发,十六日入京,廿三协助大理寺破案,七月十五日参与百鬼夜行,此后一直在京城逗留。今年四月梁康止戈,你挑拨两国关系,将浴血佛之策献于康帝,又于六月十四日晚入宫。大理寺已于你家中找到了你与康臣来往的书信。”

    裴绍清一口气说完,却在此时顿了一下,贺宁不可置信的目光烧得他浑身发烫。

    “贺楼主,这场自导戏演的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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