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五天后,贺宁幽幽转醒。

    她终于有力气打量四周,耳边的船桨声在无形中舒缓了她的头痛。

    她缓缓支起身子,低头看着身上细心包扎的伤口和干净的衣物,突然生出一种劫后余生之感。

    船牖微开,她隐约看到有一个女子推门入内。

    女子见她醒了,一改刚入门时的淡然,提着药箱往床边匆匆走来:“现在感觉如何?”

    贺宁知她不会害自己,如实答着,但喉咙发干,声音断断续续:“浑身酸痛,伤口也疼。”

    女子默默地为她斟了一杯茶,在贺宁如获甘霖般一口吞下时,女子已按住她的手,为她看了看脉。

    “你发了两天两夜的高烧,烧退之后又晕晕沉沉,酸痛是正常现象。”女子说完,直接伸手撩开她的衣衫,查看了伤口,又对她说道,“伤口恢复得不错,这几日我每日为你换药清洗。现在你醒了,后续便可以继续调理。”

    接着女子起身从旁边得矮柜里拿出一块干净的布递给她:“如果觉得身子不爽快,可以擦一擦,等到今晚或者明晚,如果没什么大碍,便可以沐浴。”

    “多谢。”贺宁接过布,“敢问现在我们在何处?今日几时?”

    “我们刚刚抵达海城,今日在此处停歇,明日一早出发。今日是七月廿二。”女子讲话毫不拖泥带水,她看着贺宁有一肚子话想问,于是又向她解释,“我是周棠,海棠的棠,我负责照料你的起居与伤势。这艘船是堂里派来负责将你送到金城的,船上加上你我共九人。”

    “我们以探亲为由进出,但是切记,伤好之前,你是我体弱多病的表妹。”

    贺宁点点头,此时她将窗户打开了一些,探头瞧了瞧:“那刚才那位在我房外徘徊的是?”

    周棠并不意外:“那是负责你安全的暗卫峄阳,你若有紧急的情况喊他即可。放心,若无你的召唤,他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你的面前。”

    周棠又补了句:“他是你的表哥。”

    这时周棠的嘱咐也到了尾声:“有事的话,就摇一下铃铛。”周棠递给一个看似普通的小铃铛,贺宁接过后,只见周棠又拿出一只一模一样的,摇晃一下,贺宁手中的那只也跟着摇晃了起来。

    说完之后周棠便离开了。

    贺宁将铃铛放在一边,即使她迷迷糊糊了七日,十五日那天的场景也记忆犹新。当天她被卷进黑雾里,脑袋一沉,待到有些清醒时,她已躺在归来居的暗室中。不过因为疼痛,她很快又晕了过去。

    或许是劫后余生,她全身心放松了下来,大脑逐渐放空,回忆起一些往事。

    十二年前,尚在旧朝新政交替之际,梁国上下步步维艰,大火将那片土地烧得寸草不生,她的人生从此改天换地。

    她自幼随父母在老家度过了温馨的幼年,淮水之战后,父亲便对她很严格,不仅要求她读书识字,还要习武弄枪。

    严厉的训练没过多久,善渊师父便接她进山,正式成为了明阳山的一份子。

    谁知那是最后的温情,等她得知方家军埋骨于那片风沙之地,看到“死而复生”的兄长用另一幅面孔出现她眼前,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褪去一身傲气,独坐在孤峰上的一座亭中。年仅八岁的她失去了父母,失去了明媚的兄长。

    随后他兄妹二人借着故人的身份,第一次,获得了新生。

    贺宁想到这里不禁潸然泪下。

    兄长的痛比她多千倍万倍。方梓宥少年辉煌,心高气傲,偏偏让他承受跌入深渊之痛。

    他经历过战场厮杀,刀枪剑影,也尝到了心腹背叛,家破人亡。

    他曾在黑暗中不甘、挣扎,向老天嘶吼着命运不公,他见过万人仰仗的光芒,也见过火烧同袍的尸海,最后跌进万籁寂静的黑夜。

    他是光,可他看不到光。

    人在京城时她来不及与亲人相认,便一头扎进计划好的漩涡之中。

    贺宁突然燃起了一种希望,她立刻往腰间探去,果不其然,她腰间被人塞了一张纸。

    纸张被打开过,她将纸展开,上面只有一句话——

    往日不可谏,来日犹可追。(1)

    —

    同日,丰安寺举行了一场盛大的超度。

    善渊师徒早早地来到寺里,站在贺宁曾经站过的院落,与悟真大师遥遥相望。

    “在下竹音,见过大师。”那名跟在善渊身后的女子恭敬道。

    悟真回礼后请两位入室。

    入室后,方梓宥穿着一身月白色薄衫向善渊行敬师礼。

    “师兄——”竹音激动地喊出声来,下一瞬觉得失礼,立刻捂住嘴。

    方梓宥微笑着看着两人,眼眶中有些湿润。

    善渊见他又喜又惊,叹了口气:“现在看来,想是心魔半解,身体无恙了。”

    “师父请入座。”方梓宥心潮翻涌,笑意更甚。

    悟真默默地注视着刚才的场景,待他们入座后,为三人斟茶。

    善渊听着外面的声响,问道:“这场法事是为何人所做?”

    悟真如实相告:“是由寺里的师父诵经,以度孤魂。”

    善渊听后,饮了口茶,茶香与热意将他的心绪安定了下来。

    竹音适时开口:“我们已将师妹按明阳山的风俗下葬,兰槐已在返程的路上,待安顿好师妹后,他再回京看望大师与师兄。”

    兰槐便是当日跟在善渊身后的那名男子,悟真与方梓宥皆点点头。

    “你们师徒想必还有很多话要说,贫僧不巧还有要事在身,便先告辞了。”悟真为三人提供说话的机会,三人感激,连忙道谢,目送他离开。

    “师兄,竹音能为你做些什么?”悟真前脚刚走,竹音后脚便迫不及待。

    “此行冒着风险前来,便是想与师父说清楚,师父帮了我们兄妹那么多,此次,便不会再拖累明阳山的诸位了。”方梓宥摇摇头,正色道。

    竹音万万没想到方梓宥要与他们撇清关系,刚要开口,便被善渊打断:“你师兄行事自有他的考量。竹音,此次你师妹虎口脱险便费了九年二虎之力,我们不可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方梓宥感激地看向善渊,千言万语总结成一句话:“请师父,还有师妹放心,现如今有师父坐镇京城,我也安心了许多。”

    此时院里传来一声试探:“施主,师父特意嘱咐小僧在此等候,您若是有兴趣,小僧带着您参观参观。”

    方梓宥接收到两人的目光,摇了摇头:“无需管我。”

    二人知这悟真大师用心良苦,不忍推脱,便一同随小僧离去。

    没过一会儿方梓宥向着热闹身后的林中走去。

    他缓慢而行,路上偶遇几个僧人,头顶上的树木遮住了大片阳光,这道下山路香客罕行,渐渐行至山脚时,他的胳膊似乎被什么碰了一下。

    他以为是飞虫撞到他的身上,于是伸开双臂,一张请帖趁机放到了他的袖袍中。

    季川缓缓现形,对他有些抱怨:“怎么那么长时间?”

    方梓宥面不改色,状若随意地朝它的方向看去:“你不在归来居好好待着,跑这里来做什么?”

    “这不是有你的帮助,我才能在白天畅行无阻吗?”季川想到这里嘴角高高扬起,一脸得意。

    方梓宥刚想说话,迎面走来一个僧人与他打招呼。于是他干脆不再理它,直到回到停在山下的马车,他才拿出袖中的请帖。

    “槐兰雅集。城南西苑,槐荫墨香。归来居客,有缘相会,七月廿四,巳正相候。”

    此时季川还是将帘子放下,所谓帮它不过是让它能短暂地出现在白天而已,它可不想什么没捞到,就魂飞破灭。

    马车内就一人一鬼,方梓宥在马夫面前不好开口,于是等到了归来居,他让掌柜的叫来绿萝,二人一鬼在密室里相会。

    方梓宥没解释,将请帖递给她。

    绿萝刚才还在雅间内给客人唱曲,她不能耽误太久,于是顾不得问,急忙拿起来一目十行。

    “城南西苑是安远侯私宅,此人乃附庸风雅之辈,常办诗会酒局。不过安远侯做事虽说不上低调,但也算恪守规矩,不贪酒色,只醉心于诗词歌赋、笔墨纸砚之类。”

    “归来居一小小的酒楼,身价已抬到如此之高了吗?”方梓宥将这精美的请帖放在一边,自嘲道。

    “公子,这倒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宴上有可用之人?”

    “青阳书院陈庆年。”绿萝的眸中似燃起了吹又生的火焰。

    “知道了。”方梓宥没有一丝惊讶,漠然将请帖收了起来。

    绿萝知道他没有立刻将请帖扔出去便是同意了。

    她颔首,恢复了往日的神情:“近日那些捉鬼人尚未离京,要不要?”

    “不需要,他们与我们无用,盯着华灵山庄即可。”方梓宥说到此处,音如冰泉。

    “是。”绿萝俛首(2),退了出去。

    “我记得你与陈庆年不对付。”季川待她走后问道。

    青阳书院远近闻名,许多世家大族挤破了脑袋要把自己的孩子送到书院里读书。里面的任何一位文学老师都学富五车,武学老师也是书院特意聘来的各大门派中实力最强的大弟子。当年他主张以战止戈,陈庆年主张割城和谈,他去岭甘的前一夜,陈庆年还在写主和的奏章。

    “十二年前的事已如隔世,贺世安可与他无冤无仇。”方梓宥豁然道。

    “好!”季川拍掌大笑,看来贺宁让它留在京城可谓是妙策。

    当二人一鬼准时赴宴之时,脸上颜色可是精妙绝伦,全然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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