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城南西苑。

    天公作美，晴空万里。

    西苑门外人声微躁，这些文人墨客各有脾性，有几位相熟的聚在门外，看着高于围墙的古树，啧啧称奇。

    远处，一辆马车拐进人们的视线，一个女人牵着缰绳将马车停在门口。

    女人着装淡雅，梳着一个简单的髻。耳边的鬓发微垂，遮住玲珑的耳朵。她跳下马车，裙摆摇出波纹。接着一位衣着月白色长衫的男子从马车上走下来，从袖中拿出拜帖，递给门口的管事。

    “是归来居的贺老板。”管事接过拜帖，拱手行礼。

    当众人目光都聚焦在他们二人身上的时候，远处又走来一人吸引了管家的注意。

    “在下万仙山庄崔宇，幸会。”崔宇未着红衣，而是着一身银灰色衣衫，他面容粗犷，这么穿着实不协调。

    门口的众人听后投来好奇的目光，纷纷放慢脚步。

    安庆侯何时有如此人脉？以往这些江湖人士向来不参与京城诸事，就连在京城脚底下的风璇山庄也在维持着其中平衡。

    方梓宥仅稍稍停驻，欲向里走，此时从石屏后疾步走来一个三四十岁的男子，他双鬓含须，五官深邃。先是见到他，露出惊喜的神色，转眼一看，崔宇也步入门内，亦惊喜万分。

    方梓宥本无意在此时攀谈，但眼瞧着机会在手，便微微一鞠：“归来居贺世安，见过二位。”

    “幸会！”崔宇没什么反应，中规中矩道。

    安庆侯张蕴反倒是热情好客：“在下张蕴，久仰贺老板大名，今日一见确实是风神俊朗，一表人才！”

    “安庆侯过誉。”

    “这位是？”张蕴温和地看着站在方梓宥身旁的绿萝。

    “这是归来居的琵琶女绿萝，绿萝精通小曲，想来能为安庆侯助兴。”方梓宥假装看不懂张蕴微变的脸色，介绍道。

    “好好好。”张蕴面上亲切，神采奕奕地看向崔宇，“你是万仙山庄大师兄崔宇老弟？”

    “正是，见过安庆侯。”

    “走走走！进去聊！哎呀！我这小小雅集，竟来了那么多能人义士！多谢诸位赏了张某的脸！”张蕴拥着二人向里走去，一路上他高声大喊，倒是个性情中人。

    众人一路走到了后院。后院设了流水席，两侧零零散散坐了一些人。这些人见到张蕴皆放下手头所做，向他行礼。张蕴笑着客气了几句，便向众人介绍道：“各位，这位是归来居的贺世安贺老板，这位是万仙山庄的大弟子崔宇崔老弟。”

    人群哗然，两人行礼后，依次入座。

    入座后，有人看向绿萝，明知故问道：“贺老板，您身边的这位佳人是？”

    方梓宥再次向在座的诸位介绍了一遍，绿萝娉娉袅袅地站了起来，用柔美的嗓音开口道：“小女子绿萝，见过诸位公子。”

    其他人尚未开口，只见张蕴与一位同样气宇轩昂的男子一同从石屏后走进来，坐在了主位上。

    “陈夫子。”所有人见到他，齐刷刷地向他行礼。

    赵简治国，主张工商士兵农的权衡发展，十二年以来，他抚恤年迈的师者、兵士、农民，给商人减税，制衡士族。尤其是陈庆年这种大师，更是敬佩有加。

    “老夫一把年纪了，可禁不住诸位才子的大礼。”陈庆年所露出的和蔼可亲中透着一丝严厉，在场人不敢轻言，张蕴主动解围后才纷纷入座。

    巳正已到，府上的仆人前来提醒，槐兰雅集才算是正式开始。

    雅集没有那么多规矩，后院设了琴棋书画，张蕴还特意开凿了一片池水，做成了曲水流觞。众人纷纷散开又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一旁还有特邀的乐师，为宴席助兴。

    轻拢慢捻间，清和素雅之音在这方天地中酝酿。

    方梓宥混在人群里与在场人交谈了一番，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他从鉴画的人群中走出来，扭头对着跟在身侧的绿萝使了个眼神。

    绿萝转身走到乐师身旁，音乐未停，她附耳几句，一曲过后，绿萝站在古琴旁，随着琴声舞了起来。

    这一动作引得众人的目光，陈庆年也看向这边，曲子才刚刚开始，他便听出了弦外之音。

    绿萝所跳的舞步之中融合了一些康国舞姬才会跳的舞步，而梁康边境曾经来往密切，商旅相通，更别说舞曲音调。更何况梁康有重修于好的趋势，此舞若再次盛行也并非难事。

    陈庆年看向隐于一侧的方梓宥，目光深邃了起来。

    张蕴虽是个纨绔侯爷，但也不是不懂朝中局势，他并未作声，也目不斜视，权当没有此事发生。

    不过这是他的宴会，若是传出去不好的声音，对他来说也是个棘手事。他向身侧的小厮招招手，附耳说了一句。小厮立刻避开人群，向方梓宥所在走来。

    “小辈贺世安，久仰二位大名。”方梓宥被带上前，不卑不亢地向两人行礼。

    方梓宥长相俊朗，但似乎有些伤痕，颌骨处有一道淡淡的疤，他于案前一立，倒像是个读书人。

    “贺老板肯赏脸来此闲聚，是在下的荣幸。”张蕴的处世之道便是姿态放低、好话说尽，但骨子里仍有贵族的傲气与文人的铁骨。方梓宥展颜，仍轻描淡写：“归来居开张不久，小辈又是一介商贾，怎担得起‘荣幸’二字。”

    陈庆年适时开口：“陛下不重门第，如今商人不轻，贺老板切勿自降身价。”

    “是，小辈受教。”

    张蕴见缝插针，回到主题：“贺老板能将归来居经营得甚好，必然有过人之处，夫子可看到那琵琶女所跳得是什么舞？”

    方梓宥心领神会，陈庆年佯装不知：“如何？”

    张蕴没有立刻接话，而是看向方梓宥，方梓宥微笑着与他对视，似是等着他的答案：“大抵是自创的吧，我瞧着舞步多态，贺老板有容乃大，着实为妙。”

    方梓宥自谦几句，这时身后掌声齐鸣，绿萝舞毕，盈盈而拜。

    “夫子，侯爷，小女献丑了。”

    这边四人正聊得火热，崔宇与众人从舞曲中回过神来，举杯共饮。

    只听有人赞叹：“贺老板清风明月，绿萝姑娘舞技高超，先前我还对他们有些成见，看来是我一叶障目，有眼无珠啊。”

    此话崔宇自然是认同的，贺世安此举让自己成了焦点，雅集过后，归来居恐怕要被踏破门槛。

    正想着，方梓宥不知何时举着酒杯走到他的面前。

    崔宇立刻将自己的酒杯倒上酒：“贺老板。”

    两人对饮，饮罢方梓宥笑问：“今日怎不见云姑娘？”

    崔宇一听格外诧异：“贺老板与云师妹还是旧识？”

    他们一行人来京，绝大部分时间都是成群而行，他打量着眼前人，也没有丝毫眼熟的感觉。

    反倒是方梓宥连忙摆手解释道：“非也。归来居开张之前，我曾请人到小店驱邪祈福，我后面打听，主事的正是万仙山庄的大师姐云秀姑娘。”

    崔宇听后恍然大悟，遂露出无奈宠溺的笑容：“师妹竟不曾与我提过，看来我们之间也颇有缘分。”

    方梓宥自然不好说什么，他只需告诉他自己与万仙山庄有过交集，剩下的还要徐徐图之。

    雅集后半场方梓宥与崔宇相谈甚欢，后来管家面带歉意地打断了大家：“侯爷请诸位移步，院里有株古木，遮天蔽日，眼瞧着日上三竿，午膳也已备好，待诸位品尝。”

    众人听后纷纷笑开，边走边聊地步入深院。

    先穿过一片竹林，转角后便看到了那颗古木，它的枝叶像敞开怀拥抱众生的手臂，浓荫间还有鸟雀叽叽喳喳得不停。

    方梓宥走近了，仰头看向层叠的叶盖，树荫下夏风微凉，自是带来了凉爽。

    而他的脚下，鲜有人知的地下，一棵与地上古木形成镜像的树赫然出现在季川面前。

    树前悬空着一本翻开的古书，夜明珠照耀着整间密室，抬头看去，一面镜子如天空一般悬挂在头顶，树根紧紧地贴着，好像能从中吸取养分。

    季川虽然感受不到密室里丝丝缕缕的凉意，但他留意到地下的阴凉对古书没有任何腐蚀。

    树枝繁茂，呈金黄色，树干泛着银光，季川走近了，却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挡了去路，眼前一晃，树下突然显现出一把摇椅，摇椅上一个垂髫小童听到动静，揉着惺忪的睡眼。

    季川不慌不忙地躲在一旁的石柱后，出乎意料的是，小童起身后直径飞到茂密的树冠中。

    古书也随之翻动，书页沙沙作响。片刻之后，书页停，小童从树上跳下，躺回了摇椅。

    季川等了一会儿才靠近古书，纸张上浮现的字泛着微弱的金光——

    “马踏青山外，遥知逆水寒。

    任凭东流去，莫笑雪竹弯。”（1)

    季川盯着陷入睡梦中的小童，当它确认他是真的睡着之后，再看向书页时，字迹已然消失。

    季川只好沿来时的路离开，而它不知道的是，树顶处，一只拳头大的人眼一直在监视着它。

    地上，一个小厮附在张蕴的耳边，喃喃几句，他的笑容瞬间淡了下去，眉眼之中透露出一些凛冽。

    崔宇敏锐地接收到这道视线，皱眉又不解地看向张蕴。

    张蕴见他看过来，脸上又挂上油末浮水的笑容。

    还未等崔宇作出反应，方梓宥上前唤他与席间几人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