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入夜,山中黝黯,唯有一点烛火燃得正旺。

    屋内,善渊与冯明彰相对而坐,二人喝到尽兴处,相视一笑,万般无奈皆化作一声轻叹,随着蜡烛燃尽。

    善渊看向这位昔日老友,岁月的痕迹攀上他的眼角,他已然不复当初青年儿郎时的模样。

    冯明彰比他醉得厉害些,等他迟钝地感受到善渊的目光时,他耷拉着眼皮撑起脑袋看向对面的人,善渊还在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盯着他。

    冯明彰叹出一口酒气,酒香在他鼻间环绕:“大师,这般看我,是在看我吗?”

    善渊听后露出笑容:“你喝多了。”

    人至中年,诸多决定不由己,诸多情绪不由心。这位赫赫有名的庄主,曾在世间混沌时刻为自己杀出一条生存之路,在京城之外博得一席之地,却在这样一个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夜晚喝到伶仃大醉。

    冯明彰沉默了,因善渊的这句话似乎恢复了一些理智。

    “大师若是真的心怀怜悯,就不该点破我。”冯明彰苦笑道,语气中有一些埋怨。

    善渊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你说,当时是为何?我们才沦落到如此田地?”善渊认真地问道,即使对面是一个醉醺醺的人。

    “因为我们是人,我们有自己的牵挂。”冯明彰回答得毫不犹豫,倒让善渊有些意外。

    与其是说牵挂,不如说是私心。赵简亦是看中了这一点,才能有机可趁。

    他当时只是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子,却一步步登上龙椅,背后除了有被蒙在鼓中的方梓宥的支持外,还有他忍辱负重的野心。

    而他们沉默地、不约而同地、认命地选择了方家做那龙椅背后的嫁衣。

    冯明彰想起贺宁留宿山庄时对冯宴哲说的话。

    “不必为自己没做过的事向我,或者向任何人道歉。”

    他们兄妹看得越是明白,他冯明彰的心里越是煎熬。

    他不求他们原谅他,恨不得他们恨他、怨他,可贺宁当日只是释然。

    怨过、恨过,可世间诡谲在顷刻间向所有人袭来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

    与其说是他们所有人都是赵简的棋,倒不如说连同赵简一样,所有人都是被一桩桩事推着向前的木偶。

    所以贺宁做出了她的选择,只是向前而已,毅然决然地向前讨回他们应得的结果。

    “你我自诩历经世事,却还不如小辈们看得清楚。”善渊没有对他的那句话做出任何回应。

    “我只想我的儿子平安顺遂。”冯明彰看向眼前舞动的烛火,喃喃道。

    “可若是少庄主的愿望是还不公于公正呢?”

    善渊咄咄逼人,他眼眸湿润、似火,好像是灼烧着他的灵魂。

    冯明彰沉默良久,就在善渊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闷声道:“昔我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既然有因缘生灭法,那便等因缘尽故灭罢。(1)”

    善渊的脸在烛火之中拧成一团,他只觉胸中憋着一团吐不出的气,用几近悲痛的尖锐的声音叹道:“庄主,佛法为人之救赎,可并非任人逃避。这才是他们与你、与我们之不同。”

    冯明彰心中的遮羞布被善渊以毫无谴责的语气掀开,反而教他老泪纵横。

    席间弥漫着悲伤与叹息,唯一跳动的烛火越烧越旺。

    善渊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因为他知道,他也没有任何立场去指责冯明彰,他也有他要修炼的恶,在许多事情上,亦不如人。

    “明日我便启程,老冯,多多保重。”

    天微微亮,冯明彰没有到山下送别,善渊带着兰槐和竹音,离开了京城。

    丰安寺的超度结束后,“贺宁”的尸/身遵循善渊的意愿,化成一抔灰,留在了寺中。

    火/葬的消息传到皇宫,赵简眼睛不带眨一下,只说了句“知道了”。

    任柯抱拳离开,面色如铁,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他担心卢湛回京后,陛下依然将卢湛带在身边,那么他好不容易熬出头的现状,将付之东流。

    但他不敢擅自做决定,他的这位君主,洞察人心,不容小觑。

    任柯出宫后,找到一处草屋,里面的人听到动静,吓得缩在墙角处。

    他看着这个瘦骨嶙峋却容貌姣好的女孩,露出宽慰的笑容。

    “怎么才吃这么点?”任柯看着剩下的饭菜,微微皱眉。

    女孩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她见任柯皱眉,连忙解释道:“我......我吃不下。”

    女孩的声音很轻,任柯耳力很好,他叹了口气,上前靠近女孩,一脸真挚地看着她:“吃不下也要多吃一些,你那么瘦,应当好好养着。”

    女孩却低头,似是鼓起很大的勇气:“公子,你会娶我吗?”

    话音一落,两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任柯看着满脸通红的女孩,眼睛闪烁出一丝厌恶:“我再说一遍,救你,是我动了恻隐之心。但以身相许这样的念头,我劝你尽早掐断。你若是真要报答,路不止这一条。”

    女孩似是觉得受到了羞辱,双眼含泪,又不想眼泪掉落,就这样抿着唇瞪着他。

    任柯的语气稍稍柔缓些,但说出的话依然不容置喙:“大梁国民风开放,你是女子,但不止嫁人这一条可走。任何时候,或低人一等,或委身于人,都只是一种现状而已,我希望你能想明白,你究竟要的是什么。”

    女孩收回眼泪,陷入深思。

    “你乖乖在这里修养,这个不着急决定。”

    任柯救她的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她与其他乞儿不同,眼睛里压抑着熊熊烈火,他不想因为他救了她,就因此熄灭。

    他要她像救她之前那样,高高地举起石头,反抗,再反抗,哪怕对方在突如其来的攻击中永远的倒在血泊中。

    女孩见他离开,也不复刚才柔弱的模样。她看着远处的剩饭,再看看任柯离去的背影,终于上前,将饭菜一卷而空。

    她一见此人便知地位不凡,便放手一搏,果然受到青睐。

    她本想像自己的母亲一样,用自己的身子去赌荣华富贵。可她和她的母亲双双失败。

    母亲倾尽全力离开了青楼,当了别人的小妾,却因花柳病撒手人寰。

    主母本就嫌她是没有爹的野孩子,便随意找了个由头将她卖到另一个青楼。

    一个在烟花之地出生的孩子,没人关心她的死活。

    但她不愿步入母亲的后尘,冒着风险逃了出来。

    她被青楼的人追上,情急之中,她举起藏在袖中的石头,朝将她五花大绑的男子砸了过去。

    也说巧不巧的,遇到了路过的任柯。

    任柯不想管,但她还是不顾一切地朝他跑过去,其他男子抓住她的腿,她咬牙旋身向男人的头砸去。

    这些人吃了亏自然不会再上当,可她也不是眼红的兔子,见男子要阻拦她的手,便往回一收,让她找到了空挡,朝他正脸砸去。

    男子疼得将她扔了出去,她才不顾疼痛地朝任柯的方向看去。

    没有人。

    她绝望地闭上眼,却听到了男人们痛苦的惨叫。

    任柯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他们,他蹲在被她砸得头破血流的尸/体旁,静静地看着生命的流逝。

    我们是一类人。

    在那一瞬间,女孩这样想着。

    她乖乖地等着任柯下一次来,任柯放下食物转身离开的时候,她叫住了他。

    “我不想委身于人。”任柯背对着她,静静地等着她的下文。

    “但我想活着,有尊严的活着,请您帮帮我。”

    任柯转身,看着匍匐于地的女孩,上前将她扶起。

    “给自己取个名字,跟着我,可能有很多身不由己,但名字,你可以自己决定。”

    女孩沉思片刻,展颜一笑:“小女凌云,拜见大人。”

    她只懂得青楼女的规矩,学着她们的模样,盈盈一拜。

    任柯将凌云带走,他上报给了赵简,把她带进了暗卫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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