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对京城事一无所知的卢湛最先到达金城。
刚到城门口，卢湛二话不说将金玉牌亮与守卫，郡守赶鸭子上架般招呼他入府，在他的安排下，入住了本地最好的客栈。
这家客栈与京城内的永安楼很像，只不过永安楼像楼，客栈却像一座塔，每一层都很高，但只有三层。第一层有两排房间，都是吃饭喝酒的雅间。第二层只有一层，是正经的客栈，卢湛就住在中空位置靠右最往里的一间，里面挑梁很高，但没有高过层高。第三层未知，因为从楼下看不到第三层的任何面貌，也没有通往第三层的楼梯。卢湛走遍了整个二楼都没有看到路。
“您是三层的住客吗？”客栈的小厮看到他在二楼找什么，主动问道。
“我不是。”卢湛没有选择说谎，因为他觉得能住到三层的人都应该登记在册，他没到看到名单，也不好冒充。
“三层一般不对外开放，一般逢年过节的时候一些贵人设宴才会打开，平常都是老板在上面休息。”小厮没有追问他寻找三层的原因，而是指了一个方向，耐心地回答他。
一楼的帐台内挂着一张名贵的帘子，卢湛进来前以为那是账房的人住的地方。这种名楼大都不太遵循宵禁，一般迟个一两时辰不足为奇，所以设有休息的房间也是情理之中。只不过他确实没想到通往三层的入口竟在那里。
在平常的地方设置不平常的用处，卢湛对老板多了些兴趣。
而且这里的人对三层并不避讳，看样子也是这个客栈的噱头之一。
卢湛向郡守询问浴血佛之事，郡守听后立刻跪下来谢罪，说他们以黄金为赏张贴了告示，但来到这儿的都是冲着钱来的三教九流和平头百姓，这些人恐怕都不知道那佛像长什么样，便都来试试运气。
卢湛没有生气：“我此次前来便是协助调查此事，圣上也没有怪罪之意。我在明敌在暗，这么些天风平浪静，我大张旗鼓地进城，也是投石问路。”
郡守抬头：“可需要下官做些什么？”
“正常对待。”
郡守心如明镜，在卢湛的要求下，他被“安排”在这家春来客栈。
客栈人来人往，消息最集中。不过他也有确切的消息，当时运来佛像的商队并没有入住这家客栈，而是在离城门口不到五里的客栈休息。
通往金城的路只有两条主路，他们在东城门停下，看样子是打算往骐骥或石墨方向走。
赵简让他在四地重点排查，估计也是基于这个动机。
虽然距离事发时间已经一月有余，但他还是来到那家客栈门口。此处与春来客栈有云泥之别，即使客栈内外已被打扫的干干净净，但也有一种陈旧暗淡之感。
“客官，住店？”他还没踏进客栈的时候，里面的人便注意到他了。
“向你打听一件事。”卢湛拿出银子递给他，“最近有没有商队来你们这儿？”
“哟您瞧瞧，这里面住的都是商队的人。”这人满脸堆笑，“您要是住店，我赶紧叫人上去收拾，没几间空房啦。”
“那一个月前呢？”卢湛没接他茬，也顺带无视了他满脸褶子。这人正要说“时间久远记不清了”便被卢湛打断，“一个月前是不是有一个声称要往京城运货的康国商队到您这住着？他们商队里的东西还不要你们经手？”
这人瞬间变脸，脸上的褶子也抚平了些：“您是官府的人呐！之前我就与您同僚讲过好多遍了，商队来往的人多得数不胜数，这样配置的队伍也不稀奇。”
卢湛知道找他定不会问出个响，听罢只是笑了笑，似乎接受了他的说法。随后他又添了点银子，便告辞离开了。
那人谢过后，若无其事地进了门，转身的一瞬间，他松了口气。
卢湛也在转身之后收敛了笑容。看来，这条路是行不通的。
即使他没想过能从一个店小二嘴里得到什么消息，也对此行得到的消息有些失望。
在有限的时间里，要钓到大鱼，除了必要的耐心，还得多一点理智的冲动。
卢湛没有返回春来客栈，而是去了一处地下钱庄。
昏暗的甬道里传来一股霉味和酒气，爬上脊背的凉意黏糊糊地凝结在空气中，卢湛随着引路人越走越深，直到他终于隔着墙听到另一面有男人大笑的声音。
带他的人示意他跟着自己的脚步走，卢湛看到离大门还有一段距离，他一面走一面看着四周的墙壁。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石门轰隆隆地挤出一条缝，那人没有踩门缝下面的砖，看来此处危机四伏，每一处都在考验人的耐心。
卢湛顺利地进入地下钱庄，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带着血腥味的热浪，但映入眼帘的却是干净的大堂。他看了一眼大堂后，里面的声音如斗兽一般，充斥着刺激与危机。
“赌什么？”斗柜后站着一个穿着浆洗的深蓝布衣的男子，男子大概三十出头，笑容温和。
“找人。”卢湛盯着男子的笑容，露出一丝杀气。
“官府上的？”男子不清不楚地问道。
卢湛在心中飞速地思考：“不是。”
男子从斗柜内走出来，领着他往更深处走去。
卢湛这才明白，男子为何要这样问。
映入眼帘的和耳朵里的听到的是完全不同的。
眼前的赌桌上，两方人剑拔弩张，细密的汗珠源源不断地滑下，有的人已经露出胜利在望的狂喜，也有人活着仿佛死了，面色发白，瞪大了惊恐的眼睛。
但耳边响起的是几个男子大笑大叫的声音，这种声音好像恶鬼一样缠绕在耳边。更令人恐惧的是惨叫声和击打声，由于看不到真实的场景，传入耳朵的声音会放大人们的想象。正巧的是，有两个大汉拖着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出来，即使鲜血已经将衣服染红，也能从他脚上的布鞋看出，此人绝不是生于大富大贵之家。
但卢湛没有皱一下眉头，只是平静地跟在男子身后。
男子有些意外，转头看了他一眼，才发现此人是真的不怕。
在他接触的人之中，害怕到尿裤子的大有人在，偶尔遇到的淡定点的人面色不会太好，就刚才那样的场景，足以让一个故作镇定的人眼冒金星。
男子正要继续向前走，卢湛却停下来脚步：“我找你们的老板。
“老板不在......”男子话没说完就被卢湛打断。
“我说我要找老板，韩廷。”卢湛一字一顿地说着，目光如豺狼一般。
“我不认识你说的这个韩廷。”男子也不怕他，“而且老板不轻易见客，除非你赌过命。”
卢湛听后发出一声冷笑，他刚要说些什么，便看到男子身后走来一个人。
“卢侍卫，好久不见。”男子听到声音立刻恭敬起来。
眼前的人在这个昏暗的地下显得格格不入，他的衣袍干净得刺眼，他的笑容淡然到与世隔绝。他的样貌并不出众，但在这个狼狈的地方，显得他眉清目秀起来。
“这位是我的朋友，你去沏壶茶来。”他支走那个男子，带着卢湛离开这修罗之地。
韩廷带着他走过两扇石门才逃离了这浓重的血腥味，韩廷像聊家常一般解释道：“钱庄每日都会打扫，你来得不巧。”
“是啊，见你还要算日子。”卢湛阴阳怪气的，没有半点往日的作风。
“一算便是那么多年了。”韩廷像是感叹一般。
卢湛却生出恶寒，他可不稀罕一个长期经营这样一个钱庄的人的怀念，或者说，被他怀念不是件好事。
刚才拦他的男子在一扇石门前等着，韩廷打开石门接过茶盘，率先走进去。卢湛警惕地向后看了一眼，那男子仍低着头，恭敬地等他进门。
“坐。”
两人之间的气氛诡异得很。他们的关系根本算不上好，门外的赌徒头上还悬着一把阴恻恻的刀，而他们在这样一个潮湿昏暗的钱庄悠闲地喝着茶。
“混不下去，想起老朋友了？”这是第二个人对他说这样的话。
“托你的福，还没有。”卢湛不是来杀他的，相反，他还要求他帮忙。
“这里的消息很贵的，你的俸禄......应该是不够吧。”韩廷带着笑意说道，连尾音都在上扬。
“你只管告诉我即可。”卢湛面无表情地拿出一锭黄金。
韩廷的眼神倏地一亮，一只手靠近黄金但就是不拿。
卢湛没有动。
韩廷似笑非笑地看着卢湛，拿起来黄金，鉴定了真伪后，松口道：”问什么？”
“只能问一个问题哦。”卢湛尚未开口，韩廷抢着补充道。
卢湛鄙视地看着这个奸商：“浴血佛在岭甘的时候，最后出现的地方在哪里？”
“确定了？”韩廷好心地提示他。
“确定了。”
“最后出现的地方......”韩廷故作思考状，“在春来客栈。”
卢湛一愣，但韩廷不再开口，他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只是一个地点，却有万般可能。
佛像属于康国皇宫里的东西，在康国人的眼中，浴血佛是南苗宝物，但它最后出现的地点竟然不是皇宫。
地下钱庄独立于朝堂与江湖，自然不会告诉他什么其他的信息。
卢湛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之后，起身要走。
他可不愿和这个疯子多待片刻。
韩廷没有阻止他，门已经打开，刚才的男子又出现在门外。韩廷的声音在这间地下密室中回荡。
“我们还会再见的。”
卢湛听到后没有半分犹豫，片刻便消失在韩廷的视线中。
韩廷走到一个浑身血污的人面前，居高临下地将黄金扔在地上，语气平静：“这些钱够吗？”
这人已经没有力气做出任何反应，韩廷递给旁边人一个眼神，旁边人勉强将他支起身子来，握住他的头强迫他与韩廷对视。
此人的眼球已布满血丝，但他仍狠狠地盯着韩廷，眼神瞬时明亮起来，嘴里含糊不清道：“你要做什么。”
“要你杀一个人。”
“谁？”
“春来客栈，蓝衣公子，卢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