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京城中梁康之间的利益纷争终于被拉至水面。

    “陛下,近日玄铁军在岭甘边境已暗中集结了一支军队,现在敌暗我明,是否传信于沈将军?”

    书房内,几位大臣列队而站,只觉得脖子上架着一把刀。

    比刀光还冷峻的是赵简的帝威,群臣在恍惚间看到了十二年前那个智勇双全却心狠手辣的王爷。

    他声寒如冰:“侍郎的意思是可以战?”

    兵部侍郎是跟着他一路血杀的忠臣,他毫无惧色,铿锵有力道:“战可止戈,战必胜。”

    “孙侍郎,发动战争可不是小事,你是想置陛下于不义吗?”

    孙侍郎侧身看向旁边出声的林旷,语气中似乎有些不屑:“玄铁军盘踞我国边境,康臣已深入京城虎视眈眈,玄铁军主帅卢冬生虽已启程返回,但现在看来不过是障眼法而已。前有豺狼后有虎豹,林尚书,可有不战的道理?”

    “大梁国停战才十余年,孙侍郎有兵可征?有钱粮可供?”

    孙侍郎知道赵简召集他们来商议此事必定绕不开那场争储之战,他用余光瞥了一眼赵简的脸色,暗舒一口气,道:“陛下,沈执沈老将军带兵数载,在边境呕心沥血、鞠躬尽瘁,为了就是国有难,兵必行,如今沈大将军入岭探亲,我军便如虎添翼。”

    孙侍郎顿了顿:“若不争、若不战,举国上下之太平,变成了镜花水月。我们的探子在城外盯梢,使臣先行离开,卢冬生以断后为由,有拖延回国之意,护送使臣的士兵比来时还多。”

    林旷耳目聪明,孙侍郎字字泣血,赵简的目光也犀利了起来。

    林旷只字未语,只向赵简行了一礼。

    在官场上沉浮数载,他比起孙侍郎多了几分圆滑。

    他知道赵简势必要战,虎狼或许会被驯服,但一旦闻到血腥,骨子里嗜血如命的天性便会激发。

    虽然沙场无情,但会令有意者心生向往。

    书房里的大臣们目睹了这段短小的争执,他们心思各异,此时竟不约而同地各看各一眼,十分有自知之明地迎合着。

    况且梁康再战,他们早在康臣入京之前便开始商议对策,此时方家军主帅们也在岭甘,梁国不一定会被掣肘。

    群臣散去,林旷被单独留了下来。

    赵简放下了之前的帝王之威,彷佛君臣无隙般笑道:“林大人,近日辛苦了。”

    礼部上下在康臣来京之前便人人自危,生怕行差踏错,林旷听到卢冬生无意北上回国之时,眼皮子直打架。

    “臣之本分。”

    赵简听到后,露出一抹意图不明的笑容:“前些天太后身体抱恙,也多亏了林大人奔波劳碌,太后才得以安康。若说是‘臣之本分’,岂不是生疏了?”

    林旷听后立刻跪地叩首:“臣知错!请陛下责罚!”

    他又抬起头来,额头上已满是汗水:“但请陛下饶恕臣一家老小!”

    赵简从桌案后绕到前面来,语气依然温和:“林大人说笑了,朕都觉得当日赏得太少了,又何来责罚一说呢?”

    林旷知道此时骑虎难下,悉数将自己所犯之事皆可出来:“臣有罪:一来没有调查清楚贺宁身份,是失察之责;二来将太后性命视为儿戏,目无君父。”

    赵简看着这个年过四旬的臣子鬓丝微白,叹了口气:“林大人是最知朕的心意的,此战必战,只不过......”

    赵简久久不言下句,林旷倍感煎熬。

    林旷一个礼部尚书,赵简与他说‘此战必战’意欲何为?

    “林大人家的千金可及笄了?”

    赵简话锋一转,林旷的心七上八下。

    “今年冬月及笄。”

    “哦?那林夫人可是受苦了。”

    林旷反而更加紧张,六月刚入宫一个德安公主,赵简的算盘都扔到他脸上了。

    但林旷不知道的是,贺宁金蝉脱壳,人至岭甘,赵简派沈承喻前去制衡,又派卢湛暗中密谋。

    两虎占山,棋子已各就其位,两方棋手终要登场了。

    林旷走后,李陵踱步而至,带来一个意外的消息。

    “陛下,双生树重开了。”

    赵简蓦地褪去冷静自持的模样,拿起手边的茶杯猛地向桌上砸去——

    “神诏是什么?”

    李陵看到赵简的手鲜血直流却不敢贸然上前,只得将先前季川看到那首诗,平稳地念了出来。

    “马踏青山外,遥知逆水寒。

    任凭东流去,莫笑雪竹弯。”

    林旷步伐踉跄地从御书房出来,入夜暗卫营里传出一封密信,归来居里的公子听闻宫里的动静,坐在烛火间将纸条扔进火舌。

    “终于要战了......”方梓宥喃喃道。

    侧身处的绿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侧脸,道:“他要动手了?”

    “还差些时日,不过绝不会在京城。”方梓宥露出一抹安慰的笑容。

    绿萝知道他已将她摘得一干二净,但她还是蹙眉哀叹道:“公子知道绿萝的心意。”

    方梓宥这次并没有回避她的心意,而是露出异常严肃的表情冷声道:“华灵山庄与我相向,你不参与才是最有利于你的选择。”

    “公子真的认为华灵山庄会认我这个弃女吗?”

    “或许我永远消失在他们面前才是彼此最好的成全。”

    绿萝神情哀伤,烛火为她送上阴明交替的面具。

    “这些年你辛苦了。”方梓宥的声音很轻,却直击绿萝的内心,两行清泪隐匿在阴影之中。

    “我不会让他们有任何异议,若有,杀了便是。”

    绿萝起身,衣袂飘飘,烛光摇曳成金,撒落在她的白衣上。

    “愿公子得偿所愿。”

    举手相扣,跪地匍匐,绿萝郑重地拜向方梓宥——亦拜向方梓宥身后的慈悲像。

    “绿萝敬谢公子大恩。”

    方梓宥未语,绿萝未作停留,直径起身,推开木门,秋风微凉,将红烛吹灭几许。

    他看着绿萝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伸手拿起案上火焰纹的铜令。

    熊熊烈火,视同高歌,曲高和寡,道近易从。

    明从暗生,拨云见日;虚实相映,梦如初醒。

    门外,秋月当空,泠泠地洒向热闹的人群,秋蝉耗尽最后的力气唱完关于盛夏的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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