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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君子(上)

    这京城有两大青楼和歌舞坊,位列城东西南北四街。

    青楼和歌舞坊有何区别,显而易见,一个卖身,一个卖艺。青楼中人皆为男子,而歌舞坊内的艺伎则男女皆有之。

    可虽说是歌舞坊,伎也不同于妓,卖艺不卖身,但里面的水倒是深得很。

    自古以来,色权交易和心甘情愿本就没有明显的界定方式,遇上事儿,全凭一张嘴。

    东街风月楼,西街襄云楼,南街醉月楼,北街顷云楼。

    长安最为出名的四大烟花之地,风月场所。

    顷云楼的头牌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姑娘,名沐姝。

    她原是京城一等氏族杭氏的嫡系血脉,杭氏族长的第二顺位继承人,本该是前途无量的天之骄女,奈何一夜家道中落,沦为这顷云楼的小小琵琶女。

    七岁那年,时任户部右侍郎的杭氏族长杭婧因挪用国库资产而被庆永帝革职流放,杭府被抄,族人四散。

    她走投无路,只能抱着琵琶跟着一脂粉浓重的女子进了一个叫顷云楼的地方,不为其他,只为混一口饭吃,谋一条生路。

    她自幼习琵琶,善音律,年仅十五岁,便成了这顷云楼的头牌,风头最盛的时候,一曲价值千金。

    可她对琵琶的喜爱却不复从前。

    *

    直到三月前,这顷云楼来了个名叫千逸的公子。

    “奴家来这顷云楼已有十二载,为无数宾客演奏过,真正能听懂奴家琴音的,唯公子一人。”

    “想必姑娘定出身世家。”千逸扇动折扇道,“抚琴本应是高雅的兴趣,方今却不得不用来谋生,时不时被世俗纨绔指指点点……”

    “百年来,氏族更替,存亡兴衰,皆是命数罢了,公子不必感慨。”

    “本公子只是遗憾姑娘的处境,明明有着超绝的琴技,却要埋没于此,就如黄金覆沙,明珠蒙尘。”千逸叹道。

    “奴家常在梦中忆起旧时光,也曾怏怏于这高雅技艺落入凡俗的不得已。”沐姝颓然坐下,“不过能得公子为知音,已是奴家幸事。说来,奴家与公子也是有缘之人。”

    “此话怎讲?”千逸问道。

    “奴家曾有一挚友,名唤‘千忆’,记忆的‘忆’,与公子同音。那时候,我们常聚府中,一个奏琵琶,一个抚琴,配合默契,相得益彰。我们儿时有过约定,日后要在对方的成人礼上合奏,只可惜,”沐姝的声音停了停,后又平静道,“没有等到。”

    千逸发怔片刻,眼眸微动,缓缓开口:“世事总是难料,过好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沐姝点点头,没有说话。

    这时,门外传来咚咚的敲门声,一满身酒气的男子敲了几下门,见没反应,便直接推门而入,嘴里喊着:“沐姝小娘子,爷今儿心情好,给爷弹个琵琶助助兴……”

    沐姝的眉头皱了皱道:“今日已有客,怕是不能了,还请周公子见谅。”

    那男子登时勃然,看着千逸,用目光衡量了一下眼前之人是否得罪的起后,直接伸腿将几案踢成四脚朝天:“他算个什么东西,竟敢插本公子的队,今夜爷就是要你奏曲,看谁敢拦……”

    他扔了酒壶,一把抓上沐姝的胳膊,将她往门外拉去。

    “哎哟?”只觉得手臂一身剧痛,他不得不松开了沐姝。

    千逸已经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他面前,脸上带着寒意。

    那男子意识到方才是千逸对他使了暗器,怒不可遏,厉声道:“你敢打本公子?”

    千逸轻飘飘道:“有何不可?”

    “你可知道我是什么人?”那男子一脸无所畏惧的模样。

    “我管你是什么人?今日是本公子约了沐姝姑娘探讨乐理,就没你横行霸道的份儿。”

    *

    掌柜的见到此处发生冲突,忙匆匆赶来,她虽不明千逸身份,但总隐隐地觉得此人背后势力不简单,可对面的那位也是尊大佛,两头都帮不得,只能劝和道:“千逸公子呀,这周公子是刑部右侍郎的胞弟,二位有什么误会,坐下来好好说,动手多伤和气?”

    一句话,既是在劝和,又是在试探,若是这千逸的势力比那姓周的大,自然会收拾他,自己也不用担心,若这千逸的势力不如那姓周,那便只能服软言和,反正不管怎么样,自己都能置身事外。

    谁知那千逸的反应却出乎意料,让她看不透:“多少钱,本公子买下沐姝?”

    掌柜的愣了愣,这千逸明显是把烫手的山芋又扔了回来,毕竟那姓周的已经好多次表示想要买沐姝,但都被她用各种理由和稀泥搪塞了过去,此刻她若说“不卖”,必然得罪千逸,可若说“卖”,就会得罪那个姓周的。

    思考片刻后,掌柜模棱两可道:“沐姝是顷云楼的头牌,赎身自然是不能以金钱来衡量的。不如这样,二位公子,若有谁能率先拿到醉月楼的避子药,老身便将沐姝的卖身契交予。”

    开什么玩笑,醉月楼的避子药乃是独家秘方,只有楼内人自己用,从不外传,怎么可能拿到。

    只见那姓周的指着千逸冷冷道:“本公子倒是不相信你有这本事?”

    千逸微微抿唇,对着掌柜道:“掌柜可要记住今日所言,若是本公子拿到了药,万不可反悔?”

    掌柜的心想他不过是嘴上逞强,绝不可能做到,打哈哈道:“自然自然。”

    待到人群散去后,沐姝走到千逸身后,柔声道:“多谢公子解围,这是这赎身的事儿,还是罢了。奴家听闻这醉月楼幕后势力非同一般,甚至牵扯到皇亲国戚,公子还是莫要为我这卑贱之人,得罪权贵。”

    千逸笑了笑,好看的眉眼中流露出势在必得的神情:“本公子有钱,此事你不必担心,安心等消息便好。”

    纤瘦的身影消失在围廊后,沐姝望着衣袍消失的转角,抱着琵琶发了好久的呆。

    *

    翌日,胜棋楼。

    “萧贤弟,这局你赢了。”千逸默默收起即将落下的子,放入一旁的盘中。

    云卿盯着棋盘看了一瞬道:“千逸兄若是下在这儿,仍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可本公子今日不想赢。”千逸道。

    慕容璟竟然也有不想赢的时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实属罕见。

    “本公子有件事想请贤弟帮个忙。”

    果然,事出反常必有妖。

    云卿不知道她打着什么算盘,暗暗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问道:“何事?”

    千逸道:“儿时有位朋友,家道中落,不得不委身于顷云楼做花魁,我想替她赎身。”

    “男的女的呀?”云卿鬼使神差问道。

    “女的。”千逸淡淡道。

    云卿没来由地松了口气,还好不是男的,不对,是男是女关他什么事啊?

    思忖片刻后道:“千逸兄是想……借钱?”

    这话他自己问出来都不信。

    没道理啊?慕容璟还能缺钱不成。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大周从二品内爵位的食邑可是有一千八百户的,而且慕容淑向来放养她,总不可能霸占了她的食邑不给花吧?

    他又补充道:“不瞒阁下,我虽家境殷实,可家中长辈管得严,手里确实没什么钱……”

    千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若是能用钱解决的事情,本公子还需要劳烦贤弟吗?”

    云卿云里雾里。

    “是这样的,这顷云楼的掌柜精明得很,说我那朋友是顷云楼的头牌花魁,多少钱都不卖,只要醉月楼的一件东西。”千逸缓缓道,“正巧不巧,这刑部右侍郎的胞弟看上了我那朋友,万一被他抢先取得了,我那朋友日后的日子怕是比在顷云楼过得都难……”

    云卿也偶然听说过,这刑部右侍郎周谧的胞弟周训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不过这慕容璟为何不以郡主身份直接下令呢?绕那么大的圈子……

    她不会是以男子身份出面的吧,不想她那朋友认出她?还是不想用身份压人,就想凭本事?多半是后者,毕竟她那该死的胜负欲不是一般的强。

    “只是想拿到那东西必须偷。”千逸道。

    “偷?”云卿愣了愣,“这不太好吧。”

    “萧贤弟,醉月楼和顷云楼可不仅仅是戏楼,这背后还不知道藏了多少龌龊的勾当。”千逸道,“偷虽非君子之道,可相比那些罪孽而言,着实不足一提。若是今日我因这点小小的道德顾虑而放弃自己的朋友,怕是会抱憾终身的。”

    云卿低头纠结,握着杯盏的指节发了白,沉默不言。

    千逸见有说动她的可能,于是又道:“贤弟有所不知,这醉月楼我也去过几回,只是每次我一进那醉月楼,就有一堆姑娘围上来,无法脱身,单凭一人想要取得那物件怕是难上加难,所以还需以人为引,实施调虎离山之计。”

    云卿掀眼皮不解地看了他一眼道:“那你随便找个人不就行了……”

    千逸抿抿嘴,浅笑着解释道:“醉月楼的姑娘最爱招惹你这种模样姣好的生面孔,我找来找去,还是贤弟最为合适?贤弟也不必顾虑,既然是我的事情,自然不会让你去做这偷盗之事,只要随我走一趟,什么都不用做,引开那些姑娘好让我得手就成。”

    云卿一时委决不下,最后竟有些被他说服了。

    算了,反正也没让他偷,他就当不知道……

    再说了,一件东西可以救一个人……也算做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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