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海中以后，学生回家，老师解散。周末学校里有事，林微澜和夏璎珞收拾了东西也打算离开。在校门口碰上夏莫阳，他正打算开车回家。见她俩出来，扬了扬车钥匙：“捎一段？”

    “却之不恭！”夏璎珞火速钻进车里，而且非常识时务地坐在了后座。

    林微澜也想跟着上后座，却被她推出来，疯狂使眼色。拿她没办法，林微澜只能坐在副驾驶。

    夏莫阳点开导航，看了一下路况说：“现在晚高峰，可能会堵车，你们着急回去吗？”

    “不急，不急，有车蹭，不挑剔。”夏璎珞抢白道。

    林微澜也点点头。

    “那我就慢慢开了。”车子发动，缓缓地滑了出去。

    网上总有人说，在坐上朋友的车子的那一瞬间，才真实地感受到自己长大了。那段只能挤公交、后来靠地铁的时光终究是过去了。她侧头看了眼他的侧脸，却又忍不住再看了一眼。

    “在看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吗？”等红灯的时候，他拉下了手刹，转过头来笑着问她。

    “也没看什么。”“偷看”被识破了，她倒是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目光坦荡，“就是在想，你是什么时候忽然长大的？”

    “这是什么意思？”亮绿灯了，车子重新动起来，他笑着说，“人又不是在某一个瞬间长大的。”

    “唔，话虽然是这么说吧。”她撇撇嘴，盘算起来，“还是觉得好神奇啊，以前那个总是因为晚自习睡觉、看漫画而被尹老师揪着耳朵骂的男孩子，长这么大了。”

    “……你不要以一种我阿姨的语气说这些话，很惊悚。”话虽然这么说，但他脸上的笑容却很宠溺，“人总是会变的嘛。”

    “你变了吗？”

    “嗯，变了很多啊。”

    “没有吧……”她掰着手指算起来，“冲动、冒失，做事情不计后果，这不都还是老样子吗？”

    “是吗？这些都是我的缺点吗？你不喜欢？”

    “那倒没有，其实我挺……”

    “大师，求求你收了神通吧！”话没说完，被一声哀嚎打断，林微澜回头，看见夏璎珞的脸因为憋笑而忍得通红，“请你们不要忘记了，这里还有一个大活人，请两位关心一下我的死活吧。晚饭没吃，狗粮吃饱了。”

    前座的两个人都笑了起来。夏璎珞果然很会抓重点，一句话就说到了点子上。

    和夏莫阳在一起的时候，林微澜身上有一种非常罕见的松弛感。有什么感觉都会说，什么事情都随性做。不像面对程寂的时候，她浑身都是紧绷的战备状态。

    人总是要和觉得舒服的人在一起的。

    晚高峰的路面真的很堵，渐渐暗下来的天色让刹车的红灯变得特别耀眼。夏璎珞坐在车子后座，看着前面的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偶尔对视，有一种“爸爸妈妈去上班、我去幼儿园”的岁月静好的感觉。

    作为朋友，对她来说现在就是最好的“大结局”了。

    平时半个小时的车程，晚高峰开了整整五十分钟。到学校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下车前，林微澜问：“你现在要回家吗？”

    “嗯，我妈说等我吃饭。”

    “程寂应该早回家了。你们别吵架。”

    他笑起来：“怎么可能不吵。他那个人，摔盆砸碗都是轻的。没关系，我应付得过来。我明天下午来找你。”

    “好。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夏璎珞也热情挥手告别，夏莫阳朝她点了点头。

    车子开走了。

    “快回寝室！今天都发生了些什么，你给我从实招来！”眼看着车子的尾灯消失在了街拐角，夏璎珞抄起林微澜的手，朝寝室狂奔。

    “妈，我回来了。”夏莫阳把车钥匙放在了玄关的收纳盒里，换了拖鞋，“吧嗒吧嗒”拖沓着往客厅走，“今天做什么好吃的了？好香啊。”

    妈妈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回来啦？怎么这么晚啊？不是说四点多的时候就到了吗？”

    “哦，临时有事耽搁了一下。”他环顾了客厅一圈，没看见程寂，于是问，“我哥呢？”

    他很少叫程寂“哥哥”，记忆中这么称呼的次数屈指可数。闻言，妈妈也愣了愣才回答：“秋游他没去吗？怎么中午就回来了？一回来就进房间了，大概是睡着了。你去看看他醒了没有，喊他出来吃饭。”

    “哦。”夏莫阳应下了，敲了敲程寂的房门。

    没有回应。他又敲了敲，程寂慵懒的声音才悠悠地传来：“进。”

    夏莫阳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他房间的门。

    程寂没有在睡觉，他戴着耳机坐在书桌前。听到动静，脚上微微用力一蹬，电竞椅转了过来。他手里握着手机，屏幕亮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气氛有些尴尬。

    夏莫阳挠了挠头，也只说出了这么一句：“吃饭了。”

    程寂没有回答，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一直看得他头皮发麻，一直看到他的手机自动息屏暗了下去，才回过神来，在手机上轻点了几下，摘下耳机站起来，往门外走。

    和程寂错身的时候，夏莫阳的手机响了一声。他掏出手机，发现是程寂发的消息，正觉得一头雾水，点开发现是一段视频。

    程寂已经越过他在餐桌前坐下了，喝了口汤。

    夏莫阳点了“静音播放”。视频一直在播，他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阳阳？洗手吃饭了！别玩儿手机了。”妈妈又喊了一声，发现夏莫阳低头看着手机，呆愣地站在原地。

    视频里，林微澜半趴在他的怀里，正仰着头在跟他说些什么。拍视频的距离很近，拍得也很清晰，除了因为背景音太过嘈杂而听不清楚在说什么以外，所有的肢体动作、表情变化都一览无余。是今天她被程寂拉走、回来以后的那一段事情。

    他已经知道视频是从哪里来的了，一定是苏沫。抬头看向程寂，后者的眼神刚好飘向这边。他甚至是微微笑着的，可眼神却像一汪冰冷刺骨的寒潭水，扫一眼就冰封千里。

    “完咯，被他知道咯。”他心里有个幸灾乐祸的声音在小声嘀咕，“这下看你该怎么收场。”

    另一边。

    “你认真的？你说程寂跟你道歉？”听到的事情太过惊悚和劲爆，纵使是见过无数修罗场的夏璎珞，难免也惊掉了下巴，反复确认，“程寂，道歉？”

    林微澜点点头，非常欣慰她能够感同身受她的震惊：“真的是大白天见鬼。我当时想的就是，‘完蛋了，这人不肯放过我了’。嗐。”

    “这趴我是听明白了，那你跟夏莫阳地下转公开这趴，又是因为什么？”

    “嗯？不因为什么啊，就先那样、再那样，最后就这样了。”

    “别糊弄我！”夏璎珞举起一根薯条“威胁”，“不然我就拿这根薯条扎——死你。”

    “女侠饶命。”林微澜连忙求饶，一五一十地道来，“就，你不敢坐摩天轮啊，然后我俩不是去了嘛，他忽然就表白了，那我就答应了啊。”

    “AND？”

    “END”她摊手。

    “嚯。”信息量巨大，夏璎珞叼着薯条缓了很久，“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程寂无心打了个助攻？”

    “也可以这么说吧。不过，我其实能理解程寂的意思。他倒也不是真心想要道歉吧，他爸的事情给他的刺激不小，这猛一被刺激吧，就下意识想抓住根救命稻草，那不巧，我这根稻草就飘到他跟前了。”

    “欸，不是我说啊，你心铁打的啊？”夏璎珞听完林微澜的描述，光凭想象都觉得程寂的眼泪相当震撼。试想一下，一个那样弱不禁风的大美人，哭得满脸泪痕，肯定是我见犹怜的。如果她当时在场，估计一个心软就什么都答应了。林微澜不仅在当时把持住了，现在冷静下来，居然还在考虑他的道歉的真实性，实在称得上油盐不进。

    林微澜竖起一根手指左右晃了晃：“不管他说的话是真心的，还是哄我的，跟我没什么关心。既然跟我没关系，我相信或者不相信，都没有什么意义。示弱这件事，选对了对象就事半功倍，选错了对象就白忙活一场。很可惜，我就是铁面铁腕铁石心肠。”

    “佩服，佩服。”在情绪稳定这件事情上，林微澜一直是大师级别的，夏璎珞叹为观止，“那你就真不怕，他一个想不开，有什么过激的言行？”

    “咋？还能死不成？”林微澜白了她一眼，“放心吧，且活着呢。他那种及时行乐的人，少挥霍一天都觉得吃亏。顶多难受几天，过几天也就好了。我还不了解他吗？”

    “及时行乐？怎么个及时行乐法？”喜欢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夏璎珞小同志，其实是个母胎单身的纸上军师，对于“渣男”私下生活的随心所欲缺乏基本的想象力。

    “小姑娘，让姐姐给你上一课。”林微澜掸了掸手上沾的食物碎屑，摆出一副耐心教学的架势，“首先，你不要看他长得柔柔弱弱的样子，他私下烟酒都来的。”

    “啊？不是吧？”凭良心说，程寂的外表给人的感觉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夏璎珞甚至觉得他都不需要吃饭，实在很难想象他“私下烟///酒都来”。

    “字面意思的‘烟///酒都来’。你还记得在Z大碰到他的那天吗？那天晚上他不是来学校门口堵我了吗？之后就带我去酒吧了。”

    “嚯！”夏璎珞竖起大拇指，“还有呢？”

    “还有就是十八禁的内容了，你确定要听？”

    “确定！”夏璎珞的双眼迸发出八卦的炽热光芒，“往细了说！”

    “首先呢，他绝对不是个清清白白的良家妇男，这个你同意？”

    “同意，可以想象。”长得好看、喜恶随性、家境优渥、感情生活随意……这些要素堆叠在一起，怎么也拼凑不出一个守身如玉的纯爱战神，要说他这方面的经验丰富，她是绝对相信的，但她敏锐地发现了一个盲点，“可你是怎么知道这种事情的？总不能是他或者他的前女友跟你说的吧？你别告诉我是靠猜的啊，平白污人清白。”

    林微澜摇了摇头，收起了脸上戏谑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这件事情的话，我也可以算是当事人。”

    吃完了晚饭，照例是夏莫阳洗碗。厨房的水声“哗哗”的，程寂忽然走了进来，关上了厨房的推拉门。夏莫阳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两个人就在流水声中对峙了几分钟，最终还是程寂没有耐住性子，率先开口：“视频看了？”

    “嗯。”

    “不解释？”

    夏莫阳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垂下眼去：“所见即所得。”

    “装都不打算装一下了？”程寂冷笑一声，“你从来不跟我抢东西，所有我想要的东西，最终也都会得到。”

    “她是个人，不是个让人抢来抢去的东西。”他把碗上的水擦干，一个接着一个小心地放回碗柜里。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了解她？”

    “不敢说了解，但有时间去了解。”洗完碗，他又开始收拾砧板和其他厨具，“过去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对她来说是这样，对我来说也是，希望对你来说也会是。”

    “可能吧。”程寂抱着手臂靠在墙上，出乎意料地没有生气，还轻轻地笑了，“不过，哪些事情过得去，哪些事情过不去，你说了也不算。”

    他抬头，递来一个疑惑的眼神：“什么意思？”

    “阳阳，洗完碗了吗？”妈妈在客厅里呼唤，“你们俩在说什么悄悄话呢？说完了就出来吃水果啦！”

    “哦，来了！”夏莫阳应了一声，又压低声音问了一遍，“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着急啦？”程寂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笑得弯下了腰去，“我还以为她真的什么都跟你说了呢，原来你不知道啊。”

    虽然明知道他在故弄玄虚，夏莫阳的心还是没由来地慌了起来，像是站在一个埋着秘密的深渊旁，跳下去就是粉身碎骨，可那秘密却诱惑着他一步步靠近。

    “既然你这么想知道，”像是笑够了，程寂直起腰来，迎上他的眼神，“她的后腰有一个胎记，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夏莫阳手里握着的一个陶瓷勺子掉在了地上，“叮”的一声，应声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