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人

    “听闻昨儿咱们的人请太医时,可巧侍奉二公主的宫女在跟前。她把先前给三公主的看病的老太医叫去荣嫔那里,只让江太医来承光殿。江太医原来常为荣嫔请平安脉,反嫌三公主耽误了他的正事。”小荷越说越憋屈。

    “宫中难道只这一位太医吗?”

    “听闻西南战事不利,皇上正着急上火。那边山深林密,多毒物多瘴气,朝廷的军队吃了不少苦头。皇上抽去好几位太医连夜想法子呢。听说荣嫔娘娘这胎怀像不好,害喜吐得厉害,其余太医得照看着她,还有太后娘娘那里亦离不得人。幸而今夜是另一位相熟的太医当值,到时我再去请。”

    嘉禾正听时,忽然瞥见屋里闪过一个影子。她忙把小荷拉远些,“公主正养病,可不能惹她伤心。这些你我埋在肚子里。”

    小荷苦着脸,道:“不埋在肚子里也没地方喊冤。皇上如今哪儿有时间管这些?”

    到晚间,小荷请来太医替延陵公主调治,取药、煎药又闹到夜深。将养了足足四五日,这病还未好转。太医只道是郁结于心,寻常药石不灵。

    病还未好,忽然有人报寿康宫画秋来了。另有个小太监跟着,手上捧了书匣子。

    宫人忙引她进屋里,“画秋姐姐,我们公主正在看书呢。”

    里头延陵公主忙放下书,正要起身下榻相迎。

    “画秋姐姐,怎么这会子过来?”

    画秋忙按着她躺下,又道:“公主鞋正在病中,不必多礼。”

    接着便说起正事,道:“如今西南战事不利,前线死伤无数。皇上为祈求王师早日凯旋,特率领文武百官祭天祈福。太后娘娘想着,此等国家大事,后宫中无论上下也该尽尽心。便在佛前许了愿,抄九九八十一部经书为战士们祈求菩萨保佑。如今正发散给众人写了,连怀孕的荣嫔娘娘都分了去,其余人自不必说。”

    魏嘉禾点头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只盼王师早日凯旋。”

    延陵公主道:“自当虔心尽力。”

    画秋便让小太监呈上匣子,道:“纸笔、墨、香都在这里。公主在七日后抄好,送到寿康宫便是。”

    “好,画秋姐姐且坐会儿喝杯茶把。”延陵公主忙让宫女接了,又请画秋喝茶。

    画秋摆了摆手,“谢公主恩典。只是我身上还有活儿,得往别处去。”说着便起身告退。

    延陵公主忙让魏嘉禾送一送她。

    二人才步出庭院,画秋止步道:“魏姑娘,在宫中过得可还习惯?”

    嘉禾只道:“三公主很好相处。”

    提起她,画秋面露惋惜,道:“这经书要得虽不急,可我看三公主精神一般,若公主不适,还请魏姑娘相帮一二。三公主年纪小,又在病中,只要心诚,想来菩萨不会介意。”

    话已至此,魏嘉禾便道:“为三公主尽力,乃我分内之事。”

    但三公主素好礼佛,此中之事莫不尽心,即便撑着病体,也要亲自抄经。

    魏嘉禾劝过一回,见劝不动,便由她去了,只私下里仿着她的字迹,另抄了一份。一面还同小荷等人悉心照顾着延陵公主,生怕她冷了累了……

    果然抄了两日经书,延陵公主病体支撑不住,承光殿上下便不许她再动笔。

    延陵公主却道:“我抄了一半又撂下,太后娘娘那里如何交差?”

    魏嘉禾便拿出自己抄好的后半部书,劝慰道:“公主不必担心,我已准备齐全。寿康宫那里,画秋姐姐打过招呼的。”

    幸而延陵公主字迹尚稚嫩,魏嘉禾仿得得心应手,粗略看来分毫无差。若非极亲近的人,绝对认不出来。

    延陵公主拿来一看,暗自叹服,道:“魏姐姐跟着我,太屈才了。”又命小荷道:“把他们收拾齐整了,送到寿康宫吧。”

    小荷见她眼底泛青,知她夜里又缺觉,忙催她快快歇歇,“公主只管歇息,交给奴婢吧。”说着便服侍延陵公主躺下。

    待小荷放下床帐纱帘出来,嘉禾已替她将一页页经书结成一本。

    小荷忙又谢她,道:“劳累姑娘,这种事交给我就好。”

    “无妨。你才辛苦,伺候完公主,又得跑一趟寿康宫。”嘉禾道。

    小荷促狭一笑,“寿康宫迟些去不打紧,去早了倒不似咱们公主平日情形。”

    嘉禾会意,也笑道:“只别误了时辰。”

    “我心里有数。”小荷答应着,忙把经书收到屋里。

    天气阴晴不定,片云招雨,凉意陡生。延陵公主一来二去受不住寒,连床也下不得了。承光殿上下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只盼她能早日痊愈。

    这日,魏嘉禾与小荷守着廊下的药炉子,借余火为延陵公主煮些好克化的粥。

    正盛着,忽听人寿康宫来人了。小荷这才想起来,那抄好的经书尚未送去寿康宫。

    “都怪我忙晕了头,竟忘了送去!”一面说,一面抽身去取经书。

    宫女一眼认出嘉禾,道:“魏姑娘,我来给画秋姐姐传个话。今天本是交经书的日子,太后娘娘命画秋姐姐收齐了,交由二殿下带去宫外永宁寺烧了。可巧二殿下来寿康宫请安,便全要了去。如今只差你们承光殿的,你们自己送去吧。”

    魏嘉禾点头应了,还道:“多谢姐姐提点,且坐坐喝杯茶吧。”

    “不了。”宫女连连退辞,忙出了承光殿。

    那边小荷已把经文找出来,向嘉禾道:“魏姑娘,公主这儿离不得人,麻烦您走一趟永延殿,把经文送给二殿下。出了承光殿,左拐再右拐便是了。”

    “三公主辛苦你费神伺候。”魏嘉禾点点头,从她手上接过来,“既然要在佛前烧的,不妨找个什么东西装起来,方显心诚。正巧我那儿就有一个。”

    她转身回屋翻出来个木匣子,原是装着宫里贵人们赏她的首饰,白放着也是落灰。嘉禾仔细打点好一切,这才走出承光殿。

    只是走到半程,魏嘉禾忽然想到,自己登门拜访或许会遇到二皇子,那多糟糕!

    她几番避而不见,如今又主动找上门来。

    魏嘉禾行步渐缓,“我放下东西就走,未必能与他碰面。何况人家既已参政,亦未必在家。”

    她扬起头迈过门槛,越走越快,好像身上卸了重担。

    待永延殿的匾额出现在眼前,魏嘉禾悄悄给自个儿鼓起劲来。她压下心慌,掸了掸衣上风尘,以手扣门。

    立时就有人应声道:“来啦!请稍后。”

    门一打开,便见一宫女笑眯眯迎上前来。她看身量比嘉禾大上几岁,倒生得眉清目秀。见嘉禾衣着不似寻常宫女,她后退一步,打量着道:“您是?”

    嘉禾答道:“叨扰姐姐。我姓魏,奉命陪三公主读书……”

    “原是魏姑娘,久仰久仰!快快请进。”她极其热络,福完身便要拉着嘉禾往里走,“我乃服侍二殿下的宫女素仪,姑娘快随我进来喝杯茶。”

    魏嘉禾无意耽搁,只笑道:“我奉三公主之命,送来太后娘娘祈福的佛经,请二殿下一并在佛前烧了。东西交予姐姐,我便可回去复命了。”

    “姑娘何必如此心急?”素仪挽留道,“太后的事,二殿下一直亲力亲为,从不让我们经手。姑娘叫我收着,我还不知放到何处呢。若放坏了地方,倒辜负三公主一番心意,还有碍于正事。魏姑娘你莫着急,且随我进去坐坐,喝点热茶吧。”

    嘉禾还要再拒绝,无意回头一望,却见永延殿的主人从这条宽敞宫道上走了过来。

    二皇子李宣突然地出现,叫嘉禾实在来不及躲避。

    顷刻之间,他已翩然来至身前。

    嘉禾与他的两只眼睛碰在一起,一个闪闪躲躲,一个却面色如常。

    素仪忙向主子问安:“殿下,您这是从何处来?”

    李宣坦然答道:“随骑射师傅练了一个时辰弓箭,颇有进益。”又向嘉禾道:“魏姑娘登门所为何事?”他言辞间文质彬彬,翩然有礼。

    素仪道:“是替三公主跑腿送佛经呢。”

    “承光殿其他人干什么吃的?竟让官宦千金跑腿。”

    此时他声调一冷,便要动怒,又如那日情景。

    嘉禾连忙解释道:“三公主病着,跟前暂且离不得人,也怕别人不懂礼数,污了佛经……”

    谈及三公主,李宣顺口问几句她的病情。嘉禾一一答了,心内却想:“他肯过问几句,对三公主而言已难能可贵了。”

    一时二人皆又无话,默默站了会子。李宣先定下心来,往永延殿走去,“跟上。”

    素仪忙请嘉禾先行:“姑娘这边来,我们永延殿虽偏了些,风景可是一等一的好……”

    魏嘉禾满怀心事,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只是默默无言地跟着他们走。她真是说不出的憋闷,当日与他割席多么坚决,如今就有多么尴尬和懊恼。这回好像是自己送上门来。以他这般要强的人,又会怎样鄙夷她?嘲讽、轻视,还是沦为笑柄?

    若李宣露在明面上,嘉禾大有一百种应对之法。可他偏偏如此文质彬彬,态若君子,仿佛那日失态的不是他,致使嘉禾陷入被动,心神不定。

    再一展眼,众人已行至园中。里边飞檐斗拱、亭台水榭,比起其余宫殿之富丽堂皇,更有一番江南韵味。

    园内假山争奇,清溪泻雪,诸芳斗艳,碧草修竹,各具其美。行在其间,好似在逛十里画廊,移步换景。

    只有一处角落还光秃秃的,除去半坪碧草,便只得一株桂花,孤零零的。幸而桂花树极高大,若金秋时节在树下扎个秋千,便能一边休憩,一边赏花了。

    待行至主殿前,永延殿众人都迎上来问安。嘉禾粗略一数,光伺候的宫女就比承光殿翻了一倍。

    只听李宣吩咐道:“打点出一份补品,待会儿送去承光殿。”

    魏嘉禾心内叹道:“虽说都是天家骨肉,二皇子的用度与三公主相比,真真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许是他亦幼年失恃,这才对三公主多一二分用心。”

    又有一宫女禀告道:“殿下,六殿下那边打招呼,讨要一支上回皇上赏的湖笔,他要给丽妃娘娘表一表孝心,画些东西当做寿礼。”

    李宣一面朝屋里走,一面吩咐:“一支哪里够用?把全套都送给六弟,再把年前得的十二色颜料也送去,够他玩上一年。”

    “大公主、二公主看中了上回装乳酪的玛瑙碟子,只说留下再玩两日。”

    李宣道:“且叫她们来日还到长春宫,那本是慧贵妃心爱之物。”

    魏嘉禾侧耳听着他将一件件事安排得清清楚楚,毫无纰漏。

    转眼,李宣又向嘉禾问道:“经书何在?”

    嘉禾便把匣子打开,奉予他,“都在其中,劳烦二殿下一并在佛前焚烧。”

    李宣捧起这一叠经文,背过身去一面往书房去,一面仔细翻看,查过并无瑕疵才收在书桌上的卍字纹锦匣中。

    魏嘉禾立时便要告辞,“二殿下,我先告……”

    李宣无视她的去意,朗声道:“素仪,有客来访还不看茶?取西山白露来。”又向嘉禾道:“请坐。”

    今日走了一程,又站上许久,还不知及时能回去……嘉禾小腿略酸,就不难为自己,道过谢后,往最下一席坐了。

    很快素仪端来两樽建窑茶盏,可还未等送到嘉禾手上,又被李宣止住。

    他道:“把茶盏换做白瓷芙蓉盏,才衬得出好茶色。”

    素仪只得转身换了再来,果然白瓷亮眼,光彩夺目。

    头一杯李宣先让嘉禾,道:“粗茶一盏,还请赏光。”

    “殿下过谦了。”嘉禾早听说过西山白露之名,如今捧在手里,开盏一瞧果然汤色明亮,闻着温香如兰,回味无穷。

    她端到嘴边轻抿一口,暗影暗点头,果然好茶。

    不一会儿,底下宫人已把李宣要的东西打点好。

    “殿下,这些是送给三公主的东西。”说着递上礼单。

    李宣略扫一眼,大差不差的,点头道:“旁的都好,再去书房捡两册书,给三妹妹病中打发时光。”

    他说完转入内室去换常服,把嘉禾留在此处。

    魏嘉禾走也不是,不走又尴尬,然而李宣不在跟前,她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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